18.绝不辜负
陆嬷嬷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朗声道:“恭请太后娘娘凤驾。”
偏殿一侧的宫门豁然打开,几个嬷嬷并一群衣着鲜亮的妙龄宫女簇拥着一名打扮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款款而来。
那妇人肌肤微丰,面若银盘,姿态端庄,气派天成。从其打扮气度揣测当是当今圣母皇太后崔氏,宋曦只匆匆一瞥,便匆匆低眉垂首,待崔太后于上首落座,这才随众人一起叩拜行礼。
“都平身吧。”崔太后也不看其他人,只略抬手遥遥一指宋曦,道:“你来。”
宋曦定了定神拾阶而上,见她朝自己一伸手,言简意赅道:“伸手。”
宋曦略一踌躇:“奴婢惶恐,伤口血腥污秽,恐污娘娘耳目。”
崔太后似笑非笑道:“无妨。”
宋曦摊开手掌,露出被利刃割开的狰狞伤口,颤颤巍巍递至太后眼前。
崔太后斜倚凤座,半侧着身拉过她的手,锐利的视线落在她掌心皮肉翻卷的伤口上,无声审视片刻后,指尖便探了过来,轻轻抚上她的伤口。
崔太后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纤纤十指仍如少女般柔软细腻,可即便如此,当她的指腹触及翻卷的皮肉时,宋曦仍觉一阵刺痛,指尖微微发颤。
好似察觉到她的颤栗,崔太后凤目轻抬,温声问:“很疼?”
她的声音虽轻缓柔和,眼神却是极犀利。宋曦迎着她的威压深重的视线,如临山岳,半句假话都不敢出口,只咬着下唇,很轻地点了点头。
崔太后收回视线,指腹沿着她的伤口轻轻一阵摸索,引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既然怕疼,为什么敢割伤自己。”崔太后语气淡淡。
宋曦垂着眼帘,恭顺道:“奴婢自踏入建章宫之日起,便视太后娘娘为主。既是主子的命令,奴婢自该遵从,莫说主子凤体抱恙,用得上奴婢的血肉,即便是主子身体康健,只想看奴婢放血取乐、甚至要奴婢自断手脚乃至自裁,奴婢也不会有片刻犹疑。”
一番话说得仿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太后喜欢温柔乖顺、忠心耿耿的奴婢……如此应答,足够顺从、足够忠心,太后她……一定会满意的吧。她想。
果然,崔太后颔首赞许:“你年纪轻轻,单是这份觉悟和勇气便令哀家刮目相看——来人,唤太医进来处理伤口。”
“奴婢谢太后娘娘恩典。”宋曦松了一口气,抬眼便看见有宫女抱来绣墩,放在偏殿一侧,引她入座,另有太医院医官匆匆入内,动作娴熟清理她掌心的血污。
这个时候,崔太后的视线终于落在其他两名女子身上,轻轻一扫二人接着转头对陆嬷嬷道:
“哀家记得交代得很清楚,请各家寻几个听话的丫头进宫,不拘多机灵,只要忠诚老实便好,这便是他们千挑万选送进来的货色?”
陆嬷嬷道:“宫外小门小户家的女孩子,自是资质鄙陋难以入眼,几位大人办事不力,奴婢这便着人出宫训斥。”
林秀质素来自视甚高,今日竟被一深宫仆妇被斥为“资质鄙陋”,既耻辱又不忿,一时间怒起,口不择言道:“我爹可不是办事不力,分明是建章宫前后言行不一,以为陛下择妃为由,诓骗了父亲将我送进来,如今我人来了,却又说是为太后选奴婢。我堂堂二品高官嫡女,何必卑微侍人?”
陆嬷嬷脸色惊变,怒道:“放肆!竟敢咆哮建章宫!来人,把她赶出——”
“如此说来,却是哀家的错了?”崔太后不怒反笑,视线瞥向林秀质,语气森然:“这便是林勇教养的好女儿,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听她提起父亲,秀质越发不忿,语气激烈道:“事前一套,事后又是一套,太后娘娘平日里对我的父亲,也是如此吗?”
此言一出,崔太后的脸色骤冷,连陆嬷嬷都不禁变色,厉斥一声“还不住口”随后便唤人进来拿下林秀质。
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宫女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架住秀质准备往外拖走,却听崔太后冷冷道:“慢。”
“事前一套,事后一套,原来林勇平日里就是这么在家人面前评价哀家吗。”
崔太后声量不高,语气却极重,隐含怒意,话音落地一瞬,巨大的压迫感逼面而来,在场众人无不寒毛倒竖如临山岳。
陆嬷嬷带领众人仓惶跪地:“娘娘息怒。”
崔太后站起身,一拂衣袖缓缓走下凤座,冷眼一扫林秀质,缓步走到宋曦面前。
宋曦掌心的伤口经太医处理,包上了一层绷带,此时见太后走来,心神一凛,正想起身,肩膀就被按住。
紧接着太后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繁复华丽的大袖拂过,带起沉郁的檀香窜入鼻间。
“这张脸生得极好。”崔太后盯着看了半晌,指腹轻轻抚上她眼尾的红痣,淡淡道:“虽有瑕疵,却难掩明珠之光。方才林氏讥笑你生得丑陋,你心中可有不满?”
方才崔太后分明不在现场,却将众人一言一行尽收耳目之中。宋曦胸口发紧,怯弱道:“奴婢蒲柳之姿,难以入目,且身份低微,万死也不敢在建章宫生事。”
世间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林秀质当众取笑她面容损毁,她虽心中不满,但还不至于因此生出事端。
崔太后神色淡淡道:“若哀家允许你生事呢?”
宋曦一怔:“……啊?”
崔太后居高临下的视线扫了过来:“如果哀家给你有机会,任你处置厌憎,你待如何?”
宋曦懵然不解,没有即答,却叫冰清抢了先。
“太后娘娘!”冰清膝行上前,仿佛为了弥补先前犹豫造成的错失,语气格外热切诚恳:“若娘娘不嫌弃,给臣女如此良机,臣女定把握时机,但凡对娘娘不敬之人,定叫他们不得好死。”
冰清说完便以首贴地,心脏“砰砰”跳得飞快——她看明白了,林家千金口出狂言惹恼了崔太后,崔太后心生不快想要料理林秀质却不屑亲自动手,便暗示那端国公府的奴婢代劳,可谁知那奴婢竟是个傻的,太后百般暗示却仍一脸不解。
如此蠢钝之辈,定入不了太后的眼!
冰清心中兀自得意,可崔太后只微微含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继续看着宋曦,等她给出一个答案。
宋曦怔然无措,她确实不太明白太后此话意图,可若让她处置深恶痛绝之人,死亡或许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哥哥曾说过,世上有许多事,远比死亡痛苦。
痛恨一个人、报复一个人,不直接杀死他,反要让他长长久久地活着,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被摧毁、引以为傲的尊容被剥夺。身体上的摧残折磨不值一提,精神上的毁灭和打击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宋曦一阖目,复又睁开,瞥了瞥不远处脸色已经煞白的林秀质,仿佛明白了什么,最后缓缓开口:
“回太后,如果任由奴婢处置,奴婢不会杀她。”她一字字道:
“奴婢与林尚书家的千金素未谋面,可林姑娘自见奴婢第一眼起便口出恶言,语带讥诮,奴婢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林姑娘……”
林秀质被疾言厉色的太后震住,又遭多名宫人粗暴禁锢,此刻更被宋曦冰冷的声音骇住,怔怔僵在原地,薄唇半张,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宋曦自顾自往下说道:“林姑娘自视甚高,一口一个高门贵女、姿容绝色,绝不委身伺候太后,如此不敬,自当责罚。若非摧毁夺走她最在意的家世和美貌,恐怕难以令其认识到自己的错处。若让奴婢动手……奴婢身份低微,无法改变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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