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夔州
越往北,越是一马平川,水少得可怜,雪如沙硬,拍在言栀的脸上好像要划出几道口子才肯罢休。
“快到了!”孙澄音回顾喊道,他将汀芒拉扯至身边,言栀躲在他的身后,披风紧紧包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快到哪儿了?”这一路上听了太多的快到了,言栀半信半疑问。
孙澄音挥鞭指向不远处的城门,道:“夔州!”
言栀挣扎着撑起身子往前看,一座崔嵬高山雄峙于天地之间,城墙顺着山势而建,“夔州”两个大字脏兮兮,须得仔细方才瞧得出来。
终于要见到江潜了。言栀心想着,仿佛之前受的苦难全部作风尘散尽,两匹马稳健向城门去,言栀拍醒苏迪雅,笑意藏不住。
“城门关了,”孙澄音喃喃,呼出几缕白气“今日我们来得太晚,恐怕进不了城,暂且在驿站住下吧。”
言栀的沉静中透露着忧郁,但目光所及皆是漆黑一片,唯有城楼上尚有点点灯火,士兵手执长枪好似正盯着自己。
“走吧。”言栀说道,孙澄音应声调转马头,突然有一道尖锐局促之响惊动马蹄,言栀正回眸,天空中炸出一片烟花。
“哇——”苏迪雅张大嘴巴,挥舞着手,活脱脱一个憨傻模样。
言栀的唇翕合着,心怦怦直跳,“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看着接天的烟花连成一片,震撼极了。
孙澄音同样驻足观看,笑道:“方才还是除夕,这会大抵是新岁了。”
从云水至夔州,半个月的路程,从腊月至除夕,言栀来不及进城与江潜过年,孙澄音也回不去留州吃饺子。
孙澄音将手臂搭在言栀肩头,显得自在惬意,说道:“不过好在明日天亮我们便可进城,让你们兄弟团圆。”
“多谢你这些天将我护送至此,等明日进城,你想回云水或是去留州皆可。”言栀仰首望着灿烂夺目的烟花,想到上一回与江潜冬至共赏烟火的情形。
孙澄音语气随和,说道:“职责所在,不必言谢,更何况,我的任务还未完成。”
言栀侧首望了他一眼,孙澄音并未解释,也未作答,言栀只好收回目光,手指摩挲着缰绳。
“哇——红、红......”
“红色。”言栀淡淡道,看着一旁别提有多开心的苏迪雅,仿佛疲倦也一扫而空。
“先去寻个客栈吧,也不知除夕是否还有人家。”言栀说道。
孙澄音颔首接过缰绳,带着他们走,“我以前回留州总是留宿同一家客栈,那老板从初一到除夕,就没有休息过一日。”
未行几里路,夜晚的清幽突然有几缕炊烟从不远处的屋舍袅袅升起,孙澄音指着那炊烟升起之处,说便是那儿了。
客栈的牌匾同样蒙着一层灰,看不清字,孙澄音赶至里头招呼掌柜,小厮打着哈欠牵走了两人的马,言栀被送上了二楼最好的客房,苏迪雅嚷着还要看烟花,孙澄音将她背在肩头,吓得她一个激灵,紧紧拉住他粗糙的手。
言栀换下衣裳,躺入浴桶中,温暖瞬间包裹他全身,连肩头也逐渐放松下来。他手中还攥着江潜的披风,黑色暗纹也已看不见,只有北风裹挟泥沙呛人的味道。
“还得寻个浣衣郎......”言栀阖眸自语,他将额上纱布摘下,又轻触头上痛处,趴在浴桶檐上望着铜镜。
不知看了多久,他还是决心将头发放下,趁水未凉,将如墨长发清洗干净。
总得干干净净去见爱人吧。
当孙澄音将苏迪雅送入言栀房中时,他趿着鞋擦拭着自己的头发,水珠还顺着发丝滴落。
“头不疼了?”孙澄皱着鼻子问。
言栀却轻笑一声,将苏迪雅带进房间,道了声“多谢”,便“嘭”的一声合上了门。孙澄音站在门外暗叹一气,摇摇头转身离去。
“洗澡去。”言栀低眸吩咐,将苏迪雅推入浴室,说完,自己却走向了观景的长廊。他迎着风,看着城门内逐渐升起的烟花,却不知该将心安放何处。
忽地,一朵烟花绽开,点亮了半座城,金灿的光芒如星陨般落,一道身影划过天际。
言栀眯着眼,扶栏向前探去,总算辨认出面孔来。
“林随意!林......”
林随意投出三支飞镖,回眸看见站在明处的言栀,惊愕之后竖起手指抵在嘴边,“噤声!”他喊道。
言栀方才意识到自己坏了事,他大抵正在追什么人,强盗或是刺客。
林随意旋即落在廊上,将言栀顺拐入房中,合上了门,晦暗灯影下能瞧见他严肃的神情,“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好生待在裕都,过完年寻个借口去池照么?”
言栀的双眸中饱含疑问:“何时说过?”
林随意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前不久方才书信与你。”
“书信?书信寄来时我正准备出云水,不是说一切安好,只等我来么?”言栀歪着脑袋看他,楼下传来孙澄音的阵阵说笑,笑声掩盖楼上异样。
林随意沉默片刻,问:“信在何处?”
“包袱里。”言栀指了指案上包袱,林随意这才松开手,言栀如释重负般扶着腰,来到桌案旁坐下,他点亮烛火,林随意借着烛光仔仔细细地看。
良久,他兀自放下书信,喃喃道:“字迹一样......”
“什么?”言栀问。
“字迹极为相似,但却不是我与大人寄给你的那一封,”林随意指了指末尾两行,“这两行被改过了,本是让你去池照,那有一个大人的亲信可以借此荫蔽,而这封信上却让你来夔州。”
言栀目光盯着那封信不肯放松,明知故问道:“何意?”
信被人换过了。林随意无声作答,眼神便告诉他一切。
“要我回去么?”言栀转而盯向林随意,平静得好似古井无波,令林随意泛起一阵恶寒。他似乎在这两三句来去言里头察觉出言栀微妙的变化。
林随意摸着后颈,并未直视他,“银两够么?”他问。
言栀有些迟疑,偏过头望了眼包袱,道:“不知。”
林随意摘下腰间挂着的锦囊,轻柔放在桌上,问道:“不妨先在此住着,待我回去问问大人,再另做决定,如何?”
倏然,溜进来的风将火烛吹灭,四周沉入森冷黑暗,言栀拾起锦囊在手中掂量,沉甸甸的,想必够他吃上十天半个月。
“嗯。”言栀答应着,他的故作矜持显得有些冷漠。
林随意推门而出,又回眸嘱咐:“莫要轻举妄动。”
“嗯。”言栀点点头,从外头溜进来的光将房间划亮一个角落。
听他声音平静,林随意不禁喟叹道:“将你那头发擦干。”
言栀轻笑一声,露出和煦温柔的神情,“好。”
门应声而合,言栀在刹寂中默然不语,疼痛犹如藤蔓恣意攀爬全身,他捻着湿透的发丝,扶着患处,落下几滴冷汗。
“苏......”言栀正欲开口,刺痛又使他睁不开眼,他强忍着痛意,再次呼唤:“苏迪雅!”
依旧是无人应答。
言栀的身体禁不住微微战栗起来,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推开浴房的矮门,苏迪雅正泡在浴桶内。
他的不安皆消融在她的微笑中,均匀的呼吸像是一场好梦的传讯,言栀望着四仰八叉躺在水中的女孩,满眼只剩下无奈。
客栈老板拿着烟杆,背对着大门的身姿让言栀再次响起那个死在自己手下的何启章,他厌恶地瞥过眼神,继续埋头应对着碗中水饺。
他与孙澄音的脑袋都埋在烟雾中,但后者却好似早已习惯。
“苏迪雅呢?”言栀问。
孙澄音并为抬头,“一早就下来吃完了,现如今大概是在后院。”
“后院?”言栀疑惑。
孙澄音平淡道:“后院养了几只肥兔子,等着上元节宰了吃。”
这是正月初三,言栀在客栈里住的第三天,他依旧没有等来林随意。吃完饺子,他架着二郎腿看着门外落雪,手指还在拨弄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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