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丁年,我要这天下,还有你
“栖我枝桠,做我渡鸦,亮你獠牙。”
虞岁看着信笺上笔走龙蛇的字迹,玩味的笑了。
是渡鸦,不是寒鸦,想来这是成了,她真是无比期待之后的日子呢。
丁年呐,做你渡鸦,亮我獠牙。
守我寒夏,伴你征伐,无畏风沙 。
说起来,虞岁很该谢谢丁年,一年前,他的出现,对虞岁来说就像是瞌睡时有人送来的枕头。
当年,华京城的虞府一门,合该有双姝,只不过虞岁一出生,便被算命先生断言命带情煞,称其为妖孽祸国之相,会影响虞郎中的仕途。
所谓情煞,即是所有同虞岁沾染因果情缘的人都会不得善终。
情深不寿,六亲缘浅。
再加上,母亲也因产后血崩撒手人寰,这就更加做实了虞岁不详之名。
是以,刚出生的虞岁便被狠心送进了清冷陈旧的家庙,打定主意让她自生自灭。
从此后,虞府只有一个女儿,虞岁是连族谱都不配在册的死婴。
所幸,母亲的陪嫁嬷嬷将她好生养大。
懂事后,虞岁每每想起这身世都觉得荒谬,想来豢养个猫儿狗儿也不至于丢弃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荒芜又年久失修的家庙中,虞岁孤独的走过一年又一年,一颗心,从稚嫩天真到古井无波,只用了几个春夏秋冬。
那时,唯有同胞姐姐时常瞒着家人前来探望,姐姐带来的温暖,是虞岁苍凉心境中的唯一慰藉,是她自小到大破败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她们在风里追逐嬉戏,在阳光下倾诉心事,那些短暂却闪亮的相聚时刻,每一帧,都被虞岁小心翼翼的收好。
前路漫漫,走疼了,就拿出来看看。
厄运的嘴脸在姐姐被虞郎中送进宫那天就已经初现狰狞,上苍终是不肯厚待虞岁……
那一日,姐姐笑意盈盈的拉着她的手,温柔又坚定的说:“此番进宫也算是好事,待姐姐站稳脚跟,日后我家岁岁也有人撑腰了,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姐姐也要想办法给岁岁摘下来……来日,姐姐一定要给岁岁选一个顶顶好的儿郎,让你平安喜乐、恣意无忧的过完这一生……嬷嬷说过,娘亲临终前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百岁无忧。”
虞岁有些哽咽,深宫寂寂,哪个上位者是好相与的。
她不想要天上的月亮,她只想要属于她的月亮,姐姐,就是她的月亮。
对于她们姐妹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直到一年前的雪夜,虞岁正在书案前抄写佛经,这是她的习惯,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虞岁都会洗净铅华,素手焚香,虔诚抄经,祈愿佛祖保佑姐姐平安顺遂。
屋外一阵寒鸦声,夜风吹开了窗,虞岁的心突然漏了一拍,笔下一顿,一滴墨洇透了经文……
虞岁心神不宁的起身去关窗,发现窗台上有一个锦盒,她的眼皮突突的跳起来……
虞岁拿着锦盒重新回到书案前,才一打开,她的手就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这是……她学会女红之后为姐姐一针一线绣的手帕……
眼下这方帕子上,是一行血字,岁岁安好,姐姐会在天上陪着你,岁岁无忧。
模糊的视线里,虞岁仿佛看到了姐姐言笑晏晏的样子……她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从此之后再不会有的姐姐。
虞岁发了狂一样冲去郎中府,那晚可真冷啊,连同府门上的铜环都冰的她心尖发颤……
她那高高在上的生身父亲揽着娇妻幼女,身后五六个丫头婆子撑着伞生怕落雪湿了他们昂贵的衣袍,如同看秽物一样看着狼狈的她,“滚!一个两个帮不上本官还要出来现眼!”
“我姐姐呢?”,虞岁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城南乱葬岗,那个废物,也算死得其所!哼!滚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风雪不过七分寒,人心叵测万剑穿。
虞岁跌跌撞撞的跑去乱葬岗,扒开被野狗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终于见到了她的月亮……
她好想问一问满天神佛,这是什么世道!凭什么啊?
但她张了张嘴,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轻轻的擦去落在姐姐脸上的薄雪,却发现,雪可真大,擦去一层又落一层……
就像她的泪,怎么擦,都擦不尽……
她想背起姐姐找个干净的地方好好安葬……呵,风雪不停,她背不动,怎么办啊……
最后,虞岁握紧姐姐的手,慢慢靠进她怀里,就这样吧,就让自己随着姐姐,葬在这场风雪里吧……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两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她身旁。
一道清隽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等你死了,你和你姐姐一定会在野狗肚子里重逢。”
虞岁睁开眼,仰头看向说话的男人,她和他隔着雕花的窗棂,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的眼睛像星子一样。
丁年审视的视线落在虞岁身上,像在打量一个物件价值几何。
见虞岁不说话,只是无波无澜、无忧无惧的看着他,他有些恍惚,这种眼神,倒叫他想起曾经的自己,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如是。
“你姐姐,我会帮你安葬,选最好的风水之地,用最上乘的棺椁。”
“条件呢?”
“我要你这个人,和你的心”,丁年抬手将窗户撑开一道缝隙,目光灼灼的看向虞岁。
“好”,虞岁的声音嘶哑。
丁年轻轻挑眉,来了些兴致,“你不问为什么?”
虞岁摇摇头,“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说完,丁年放下车窗,淡淡唤了声,“鬼七”……
暗处立刻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毫不费力的抱起虞岁的姐姐放到了后面的马车上,虞岁也不忸怩,跟着一起上了后面的马车上。
丁年轻车熟路的把虞岁和姐姐送回了破落的家庙,“今夜,为她守灵一晚,明日来接你为她下葬。”
“多谢”,虞岁不禁感叹这人怕是有洞悉人心的本领。
丁年再没说什么,虞岁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心底有个念头生根破土,就凭他今晚给的承诺,他要什么,她都给。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绝非登徒浪子,他是有什么事情要用她。
所以,有利用价值,就好,就可缓缓图之。
只要他要,只要她有。
虞岁找出套姐姐进宫前为她做的新衣衫,轻手轻脚褪去姐姐的脏衣为她擦拭身体……然后她就看到姐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污迹……
虞岁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不许哭!”,她可真恨啊!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她拿着这些日子为姐姐抄写的佛经,跪在姐姐面前,一股脑的烧掉,连同姐姐最后留给她的血书,一起烧掉。
姐姐,佛不肯渡你,没关系,我来渡你。
姐姐,你自去天上,我就不去了,不要再惦念我了,以后,我会去地狱赎罪。
翌日,待姐姐下葬之后,她在华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再次见到了丁年,隔着珠帘,他覆手而立,说不出的矜贵。
丁年直接切入主题,“三日后,会有一个男子经过你那座破家庙,会勾引人么?”
虞岁轻轻掠了他一眼,“凭我这张脸,还要怎么勾引?”
丁年微怔,随即弯了弯唇角,“你倒是敢说。”
虞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谬赞,美而自知罢了。”
丁年不语,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即便是昨夜那般狼狈的情况下,她也是美的惊心动魄。
是真的惊心动魄,饶是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也不免为她分神。
所以他选了她,她的脸就是她的资本。
“你有几成把握?”
“那男子什么身份?”
“天子。”
虞岁仅仅讶异了一瞬,笑了,寻常女子碰到这种事情可能会有很多问题,虞岁只觉得,好的很,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所以她笃定的回答:“十成。”
是十成,必须的十成,不止是帮他,也是为了姐姐,不容有失,这是虞岁的机会。
“哦?那么,静候佳音。”
虞岁想了想,问了一句:“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一个平平无奇的饲鸦人罢了,别急,你若做的好,你我,很快便会见面。”
“饲鸦人?”
“是做有脑子的渡鸦,还是只能听差的寒鸦,端看你的表现。”
“如此,就烦请阁下期待一下吧。”
虞岁说完,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三日后的清晨,一个风尘仆仆像是迷路了的男子出现在家庙门口……他是循着琴音走到这的……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素衣的虞岁,十指轻捻拨弄琴弦,倾泻而出的琴声透着撩拨人心的力量。
从身姿和气韵已经可窥美人风致,偏偏这美人还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更是勾的人心痒难耐。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余光看到来人如痴如醉的状态,虞岁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唇……她有些慌乱的停下手,含羞带嗔的看了眼那男子……
怎么形容这一眼呢?周允年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酥酥软软的。
她眉眼澄澈自成风流,是风流又不下流,有风情但不色情。
“姑娘,小生路过此地,有些口渴,可否向姑娘讨盏茶水?”,周允年见虞岁欲走,慌忙躬身行礼,急急出声。
虞岁犹豫了一会,转身回屋倒了盏茶,走到门口放到曲水流觞槽里,也不看周允年,衣角翩翩的回到了内室。
她这几步路走的,看在周允年眼里颇有些步步生莲的意味。
虞岁侧身透过窗户缝隙看向外面呆呆的端着茶盏的人,脸上浮起一抹冷笑,狗男人,生的一脸蠢相。
半晌,那男人扬声说:“多谢姑娘,在下周景翊,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景翊,是周允年的表字。
虞岁清清冷冷的回他:“公子慎言,你我萍水相逢,怎可冒昧打扰?”
外面的声音瞬间接话,“姑娘说的是,是景翊唐突了,姑娘可否收留景翊几日?待家人寻来,必有重筹!”
虞岁笑了,可否收留?那真是太可了……但说出的话却是另一套:“这,恐有不妥……”
周允年连声保证:“姑娘尽可放心,我就在外门口的耳房里借宿几日,绝不越雷池半步!求姑娘可怜!”
虞岁轻哼,不越雷池?不越雷池怎么行呢……
短暂的沉默,时间控制的恰到好处,就在周允年急不可耐的时候,虞岁适时开口:“那……公子要言行如一才是。”
然后,虞岁隔着窗户都能听出周允年声音里的欣喜若狂:“姑娘高义,翊定不负姑娘信任!”
第二天,虞岁在内室抚琴,周允年摘了片树叶与她合音……第三天,虞岁在门口看到了周允年的信,通篇写了一些见之梦之吾寐思服的酸话……
第四天,虞岁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提着竹篮走出院门,确定了周允年跟在身后,她走到湖边……她准备冰钓……
冰钓就会掉湖里啊,掉湖里肯定会被拉住啊,拉住的同时就把周允年推进去啊,周允年一定要得风寒啊,风寒她就要照顾啊……一来二去的……呵呵……
果不其然,一切按照她的计算,她不小心的摔倒……脸上的面纱恰如其份的、以一个绝美的角度落下……
真真是花样妖娆柳样柔,眼波流不转,满眶殊色掩不住。
就见周允年满目惊艳之色,嘴里呢喃着:“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虞岁面上惊慌失措,心头一片冷意森然,在周允年拉住她的同时,以一种巧妙的姿势顺势把他推进了湖里……
那边鬼七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请示丁年:“主子,咱们……就这样看着么?”
丁年目光悠然的望着虞岁,果然有趣。听他这么问,淡淡的说:“不然呢?她特意选了这么浅的冰湖,还能淹死人不成?”
当然淹不死,淹死了虞岁还怎么按部就班的走戏。
所以她端着风寒药照顾周允年的时候,脸上挂着令人心疼的歉疚,“景……景翊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周允年激动的不行,“你……你叫我什么?”
虞岁有些羞怯的低下头,露出一截惹人怜爱的脖颈。
美人就是美人,尤其是知道自己怎样最美的蛇蝎美人,无人能遭得住诱惑。
能拉佛子下神坛,能惹圣僧心不安。
“你救了我,叫景翊哥哥不会不妥吧?”
“妥!怎么会不妥?!那我怎么称呼你?”
虞岁一边吹了吹风寒药递过去,一边轻柔的说:“我叫虞岁,你可以叫我……岁岁。”
周允年就着她递过来的药喝了一口,满眼爱怜的看着虞岁,暧昧的气氛萦绕在二人之间,连映在窗上的影子都显得缱绻不已。
丁年站在院外遥遥的看着窗上的剪影,微不可见的攥了下衣袖……真是意料之中呢……
“鬼七…”
“主子!”
“通知鬼卫收网,明日就接咱们这位陛下回宫。”
鬼七犹豫着开口:“这……这才几日,恐怕陛下未必会为虞姑娘神魂颠倒到不管不顾的接回宫啊!”
丁年盯着窗户上的剪影,也不知道周允年说了什么,虞岁掩唇轻笑……
丁年撇开视线,“不要小看她,况且,若她做不到,拖住陛下这几日,也尽够了。”
还有半句丁年没有说出口,若虞岁真的做不到,他也会带她走……
隔天中午,虞岁推开门,看着满院子的人,心说你们可终于来了……但是她脸上的懵懂表现的十分自然……
“景翊哥哥……这些人是?”
周允年走到虞岁面前,踌躇着说:“岁岁,家里人来接我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不等虞岁接话,丁年率先开口,声音里有些提醒的意味:“陛下,这……恐有不妥……”
虞岁轻飘飘的看向丁年,她直觉这就是那日的饲鸦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这个男人,啧,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姐姐啊,我要造孽了。
她有些惶恐的开口:“陛下?你是?天子?你骗我?!”
周允年连忙解释:“岁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不等他再说什么,虞岁转身回房,重重的关上房门……
丁年心下轻叹,她可真会啊。
周允年拍了拍房门,“岁岁,朕是真的心悦于你,跟朕回宫,让朕好好照顾你,好么?”
见虞岁没有任何反应,周允年转身给了丁年一巴掌,“多嘴!”
丁年低眉顺眼、从善如流的跪下,“陛下息怒。”
虞岁在屋里听着,心头一紧,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姐姐当时,也承受过这些么?
这种时候,虞岁不能出头,她得等。
周允年很满意丁年的伏顺,转回身又对着虞岁说:“岁岁,当真不打算理景翊哥哥了么?”
虞岁皱眉,慢吞吞的打开房门,眼角垂泪,扑进周允年的怀里,“景翊哥哥……”
美人在怀,周允年心下一阵妥帖熨服,他是天子,这世间哪有女人会不爱他?
他抚了抚虞岁的后背,“岁岁,跟景翊哥哥走,好不好?”
虞岁直起身,泫然若泣的看着周允年,“可是……宫里那么多女人,我怕她们欺负我……景翊哥哥……我好怕啊。”
美人一滴泪,演到你心碎。
周允年当下放言,“岁岁别怕,景翊哥哥会保护你!”
虞岁不语,只一味的落泪。
周允年见状,保护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丁年!”
“臣在。”
“着礼部拟旨,册封岁岁为……贵妃。”
丁年原想着,一个妃位就算到头了,这……贵妃……当真是色令智昏。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虞岁,发现虞岁也在看他,嘴角噙笑,仿佛在说,你看,我做到了。
虞岁想着,算算日子,圣旨也该到了。
外面一阵嘈杂声,丁年一身黑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信马由缰而来,恰似星辰耀于苍宇,行处风生,韵致万千 。
见到虞岁,丁年翻身下马,将圣旨递给宣读大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身为天地祖宗,付托甚重,殚心竭虑,犹幸国富民安。虞氏女本性纯良,敬事朕躬,貌品卓著,玉洁冰清,足为仕女典范。朕特嘉奖其心志,册封为贵妃,封号姝,賜居青鸾殿。望尔今后,益加恭谨,佐理六宫,表率嫔御,以副朕恩宠,共襄皇室之盛。钦此。
虞岁接过圣旨放在一旁,问宣旨大监:“景翊哥哥呢?”
那大监吓得微微趔趄,“诶哟我的祖宗诶,人前可不能这样称呼,要称陛下。”
虞岁含笑递过去一盏茶,宣旨大监忙不迭谢过,这可是新宠,没有摸清底细之前可不能得罪,单从封号和位份来看已是荣宠盛极……虽说没有背景,但也正是没有根基,才更好巴结。
更何况,在宫里生存,有帝王的宠爱,就是最大的依仗。
而且……宣旨大监不着痕迹的打量虞岁,怎么会有女子将妖娆妩媚和天真烂漫、纯欲与风情糅合的浑然天成……
当真是天生的尤物,难怪陛下出格至此。
心思转了转,对虞岁说:“贵妃娘娘,陛下担心您不能承受舟车劳顿之苦,特地赐了最高级别的仪仗,待您休息一晚之后,明日再入宫行册封礼。督主大人奉陛下之命会随行守护您。”
虞岁颔首,“有劳大监了。”
“娘娘抬举老奴了,老奴告退”,宣旨大监躬身退下。
丁年听到封号的时候思绪有些飘远,想起周允年对虞岁的形容:“姝貌微含笑,蝉纱半露春”,美人薄纱半掩,端的是惑人心弦,封号便为姝吧。”
丁年默默想着,确实,惑人心弦。
虞岁静静的看着丁年,啧,在她面前竟然能走神?丁年是不是男人啊?他心里在想着谁啊?
丁年回过神再看虞岁,就发现她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已,看这架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怎么了?”
虞岁警惕的看看四下,确定没有人,当下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我在想,你是不是男人啊?在我面前竟然能分神?”
丁年愣了一瞬,轻声开口:“我不是。我是世人最恨的奸宦。”
虞岁心说,不是?哦,更好了。这就意味着,他和她能纠缠在一起了。
姐姐啊,能有机会为你报仇,已是意外之喜,有了丁年,这条路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那我呢?世人怎么评价我?”
丁年也是没有想过她会是这个反应,“娘娘这样高调的入宫,前朝后宫掀起怎么的轩然大波想来以您的聪慧已是可以想见。红颜祸水,并不算夸大其词。”
虞岁突然笑了,看在丁年眼里,就像是沉沉夜空里骤然绽放的璀璨烟花,就听她说:
“我的督主大人,世人称您为奸宦,而我是言官口诛笔伐的祸妃,您瞧,我们真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呢。”
丁年轻飘飘的看她一眼,“贵妃娘娘,还望自重。”
虞岁掩唇打了个哈欠,起身回房,边走边说:“督主大人,来日方长”。
心下腹诽,呵,饲鸦人?渡鸦?丁年,我就喜欢你不理我的样子。
天子有多宠爱这位权柄在握的督主大人呢?单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了,丁年,能跟皇帝同字,世间仅他有此殊荣。
以后她还要多多仰仗她的督主大人呢。
月色西沉,丁年站在院门外,望着虞岁的窗口发呆,明日,她就是荣宠万千风光无限的贵妃娘娘了,这是他掌心之上,最有力度的一只渡鸦。
没错,一颗棋子而已,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青鸾殿的隐喻明晃晃的是在告诉后宫众人,虞岁,就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女人。
只不过,太容易得手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虞岁和周允年的相遇,听上去美好浪漫,但是艳遇和所有物的区别就在于:
艳遇最好要梦幻,最好是欲罢不能;
而所有物要独占,最撩人在于反差。
虞岁明白,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喜欢拉神女堕欲池浮沉、醉生梦死;又愿意推欲女上岸、洗尽铅华。
他会希望与你的相遇是天雷勾动地火,却又怕你跟谁都一样行为不检。
所以虞岁进宫几日了,哪怕是行了册封礼,也是循规蹈矩的,仿佛读不懂周允年的明示暗示和眼底的深深渴求。
她在等一个契机,一个破局的开端……
一个月华如洗的夜晚,丁年端着一个精致的酒壶来到青鸾殿,“贵妃娘娘,陛下听闻您近日忧思多梦,特遣臣来为您送安神琼浆。”
虞岁看着他斟满一杯递过来,灯花爆了一声,跳跃的烛火照着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苍劲有力……
“你确定要我喝?”,虞岁看了他一眼,接过,轻嗅,眼带笑意的问他。
照顾她的嬷嬷祖上行医,颇识药理,她耳濡目染自然略懂皮毛,这酒里有什么,她可是清楚的很。
周允年急得很,虞岁能理解,只是这丁年又是什么心思?
丁年恭顺的回话:“这是陛下的意思。”
“我问的是你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最大。”
虞岁没来由的就火了,她顺手把酒泼到丁年的脸……
丁年没有躲,就势闭眼,再睁眼,徐徐滑落的酒水让他的脸在灯火下愈发的清隽惑人,无欲无求。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虞岁挥手扫落了桌上的整壶酒,清脆的巨响惊动了门口的侍女云萝。
“贵妃娘娘,息怒!”,平日里虞岁不喜人近身伺候,若不是听到声响,云萝断然不敢不听召唤入内。
这也是虞岁的厉害之处,她不用雷霆手段,也不责罚,她给人观察的机会,也给一点小小的试错成本,犯了,就卷铺盖走人,只是从她这离开的,都没有好下场,想也知道皇帝授意的人会出手。
而虞岁从始至终什么都不会做,她不会直接出手,也不会可怜任何人,毕竟,她本就不是良善之辈。
她把她的良知,良善,良心,在那个雪夜,连同那些佛经,都葬给了姐姐。
虞岁的情绪淡下来,冷静的吩咐云萝:“去请陛下,就说贵妃娘娘吃醉了酒,打破了酒壶,划伤了手。”
侍女走后,一室寂静,丁年出声打破僵局,“贵妃娘娘,若没有什么吩咐,臣这便退下了。”
“丁年,那夜你说,要我这个人和这颗心,原来是这个意思,现在这个发展就是你的目的,对么?”
丁年不着痕迹的顶了下腮,“娘娘说的是。”
好!好的很!
虞岁气笑了,“你给我滚去外间!今晚本宫命你守夜!”
丁年隐在宽大袍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松开,再握紧,再松开……“臣,领旨。”
虞岁看着外间丁年的身影,气的心血翻涌,她也不确定自己在气什么,或者说,她不敢去深想。
也罢,既入宫门,既然这是丁年想要的,就这样吧。
周允年来的很快,见了虞岁,心肝肉似的哄着,情到浓处,虞岁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了……但最后,也没真让丁年守在外间……
她就是要懵懂不然欲拒还迎到底,她这样一张魅惑时让人血脉喷张的脸,床第之间到了极致,只会叫男人欲罢不能。
丁年站在窗外,与虞岁一墙之隔,他看着半空中的皓月,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最后发现他看不清,碰不到,握不住……
抬眼是摇摇欲坠的皓月,耳边是娇媚婉转的低吟。
夜可真长啊。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天光微亮,一室旖旎,周允年贪婪的看着床上人,有些食髓知味的想起昨夜,虞岁的纯白美好在他身下绽放,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他浅浅啄了啄虞岁的脸颊,轻手轻脚的起身去外间穿好衣服,嘱咐侍女不要吵醒虞岁,走到门外就看到守在门外的丁年……
与周允年的神清气爽不同,丁年虽然神色如常,但眼下的乌青却暴露了他一夜未眠。
周允年拍了拍丁年的肩,“爱卿果然恪尽职守,朕心甚慰。”
丁年垂着眼,“臣份内之职。”
“有你在,朕很放心,在这守着贵妃,有什么事随时禀报。”
“是。”
其实虞岁早早都醒了,只是懒得睁眼,周允年一离开,她就起身披了个外袍,走到外殿推开门……
她站在门内,看着站在门外的丁年,冷声开口:“如你所愿,开心么?”
丁年看着她,微风吹拂她袍大的外袍,肩头的红痕若隐若现……“娘娘,风大,进去吧。”
虞岁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作为交换,有个问题,本宫命你如实回答,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姐姐是我姐姐,而你选了我,是因为你知道内情,而这内情对你有利,对么?”
她这话说的有点绕,但她知道丁年能听懂,果然,丁年轻轻点头。
“我姐姐,是被谁害死的?”
丁年答非所问,“贵妃娘娘很快就会知道了。”
虞岁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正门口走进来一个大监,见了虞岁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尖锐的声音响起:“姝贵妃娘娘万安,皇后娘娘有示下,请贵妃娘娘移驾到凤仪宫。”
等虞岁收拾妥当,穿戴整齐的到达凤仪宫的时候,不由得心里轻叹,好大的阵仗,阖宫的妃子都到场了,皇后高高在上的端坐主位。
听闻皇后与皇帝是少年夫妻,也算是携手走过风风雨雨,虞岁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抬眸不动声色的看了皇后一样……
也是生的国色天香,坐在那里很有几分姚黄牡丹的雍容典雅。
“大胆!竟然对皇后娘娘不敬!”,皇后身后的掌事姑姑出声呵斥虞岁。
一旁有个娇憨的女声紧随其后,“竟敢随意蔑视皇后!”
虞岁看了眼上首的皇后,皇后既没有出声训斥虞岁,也没有制止身后的掌事姑姑,甚至脸上仍然挂着端方的笑意,全然一副旁观者的姿态。
真是小儿科。
虞岁抬手,云萝立刻上前扶着她缓缓起身,她站定,斜了眼一旁出声的嫔妃……
呵,她当是谁呢,竟还是故人,是她那个蠢爹后生的蠢货啊,当即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女……
云萝会意,几步上前走到那嫔妃面前,啪的一耳光打到她脸上,力道十足,连带着她的发髻都有些松散……
那嫔妃怒气冲天又委委屈屈的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您要为嫔妾做主啊!”
皇后抬手抚了抚鬓边簪的牡丹,她身后的掌事姑姑登时开口:“姝贵妃好大的威风!皇后娘娘尚且在此,您竟如此放肆!”
虞岁云淡风轻的反问:“你也知道我是贵妃啊?这是你一个小小宫女该对我说的话么?”
她算是明白丁年的话了,在座的大部分人,怕是都参与了姐姐的遭遇。
很好,事情越来越简单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内室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宫女悄悄退出去把情况通报给丁年,丁年蹙眉,叹了口气……皇帝让他守着她,所以第一时间回禀,并不算例外,嗯,不是例外。
其实怎么回禀,什么火候回禀是种学问,第一时间回禀,对丁年而言没什么价值,但他显然没有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周允年听到丁年的禀报,没有动作,短暂的沉默之后,问了另一个问题:“近来太师可有异动?”
丁年抿了抿唇,是了,这位天子可不是看上去那样草包,“太师之子与兵部尚书昨夜在钟翠阁把酒言欢。”
周允年轻轻扣了扣桌案,“着人去凤仪宫盯着,火候差不多再报。”
这句火候差不多就很灵性了,怎样算是差不多呢?是等皇后敲打够了?还是等虞岁受到实质性伤害呢?
皇后像是看够了这场戏码,淡淡出声定下结局:“虞美人禁足三日,来人,将姝贵妃的侍女拉下去杖责三十大板”,看着虞岁隐现怒意的脸,又说了一句,“姝贵妃去院里跪足一个时辰,好好想想该对本宫什么样的态度。”
你看,这就是上位者的姿态了,皇后甚至装都懒得装,她父亲是权柄在握的太师,连皇帝都要受其掣肘给三分薄面。
宫斗,是下位者需要动的心思,而上位者,有不装的资本。
无关乎手段是否拙劣,简单粗暴行之有效就够了。
冬日里,虞岁跪在院中的青玉石板上,听着云萝受刑时的闷哼,藏在袍袖里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皇后就是在用这么显而易见却又不容反抗的方式让她看清局面,她虞岁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随意逗弄的消遣。
这么久了,皇帝来了么?
贵妃又如何?碾死她还是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但虞岁不服,她偏要做那撼树的蜉蚴。
她笔直端正的跪足了一个时辰,着人抬了云萝回青鸾殿,而她自己,一步一步缓慢又艰难的走回去……
一路上,侍女大监见到她纷纷恭敬行礼。
虞岁在一声声姝贵妃万安中,清醒的意识到,权势,真好,迷人又危险。
丁年跟在虞岁身后一路,看她身形单薄步履蹒跚,走上去为她披了一件斗篷,温声开口:“娘娘,路不平,臣撑着您,走的稳些。”
虞岁站定,看着肩上的披风,有暖流从肩上递送到心上,她看了眼丁年,见他微微躬身,手臂轻抬……
虞岁不经意的蜷起手指勾了下丁年的掌心,然后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丁年的耳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红了红,她的手指勾了到的不止是他的掌心,一并为之轻颤的,还有他的心。
“丁年,你会一直这样撑着我么?”
丁年不语,半晌,轻轻又重重的点了下头。
他扶着她走,她搭着他,如果这样一直走下去,路长一点也没关系。
快到青鸾殿的时候,丁年出声提醒:“娘娘眼下不宜与皇后对上,您,没有胜算。”
虞岁浅笑,“丁年,以你男人的角度来看,你觉得皇帝是想看到一个权衡利弊进退有度的我,还是一个满心满眼依附于他的我?”
丁年刚想说我不是,可接触到虞岁的目光,他就把这句话咽下去了,“陛下,既希望您进退得宜,又需要您全心依附。”
“所以啊,我不能权衡利弊,皇后今日要打我的脸,我认了,她是皇后,可旁的人,不行呢。”
丁年来不及捕捉虞岁话里的深意,就听虞岁笑语嫣然的说:“丁年,我们和好吧。”
丁年垂眸,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连自己都心惊的欣喜和郑重:“臣与娘娘不曾有嫌隙,也不会有。”
“去请陛下,就说你们娘娘寻死了,来的慢了就只能给她收尸了”,虞岁站在青鸾殿门口推了下丁年的手臂,收回手。
丁年低头有几分失神的看着空空的手臂,那上面仿佛还有虞岁手掌的余温,“娘娘,想好了?”
“我若是一点动作都没有,日后在这宫里只怕是寸步难行,人人都能踩我一脚,眼下趁着皇帝对我的新鲜感尚在,自是要把这点宠爱用到极致,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有可人儿才适用,不然等我人老珠黄了,这套伎俩谁要看?”
丁年默默看了眼虞岁的脸,她怎么可能人老珠黄呢?
等到周允年急匆匆的赶到时,就见虞岁面白如纸的躺在床上,脖子上红色的勒痕触目惊心,那双眼波横转的美目紧闭,再无神采……
丁年心下轻叹,她对自己可真舍得下手。
年少时他曾听培养他的大监说过,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对自己下手狠的女人,她们没有心,必定所向披靡。
御医看过,开了帖安神的方子,又喂了碗参汤下去,虞岁才悠悠转醒,也不说话,只无声的流泪……
周允年面露不忍,“抱歉岁岁,政务缠身,景翊哥哥来晚了……”
虞岁不接话,周允年再接再厉,“朕同皇后说了,你的身子弱,日后就不必再去请安了,好生将息着。”
虞岁叹了口气,“景翊哥哥,皇后娘娘是后宫表率,做什么事自然最是公正,都是小人挑唆……景翊哥哥,岁岁好歹是你珍之重之的贵妃,士可杀不可辱,我好难过……”
丁年微微挑眉,这话说的就很巧妙了,抬高格局上升到气节,摘出了皇后,又点明了贵妃位分,与皇后无关,又不把圣旨亲封放在眼里,那就是作死。
果然,只要不涉及到皇后,旁的人就可以随意打发了,周允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厉色,“丁年,去传旨,虞美人以下犯上,降为采女,罚俸一年,禁足自己宫里,无诏不得出!皇后的掌事姑姑掌嘴二十,罚俸三个月。”
虞岁还算满意,皇后暂时动不得,杀杀小卒的士气还是可以的,却仍然抽抽噎噎的说:“景翊哥哥,岁岁都没脸见人了,你让我走吧……”
丁年躬身退出去,耳边传来周允年宠溺的声音:“朕哪里舍得。”
传完了旨,丁年走到御花园角门的暗处,吹了声哨,不多时鬼七出现,“主子,有何吩咐?”
丁年想到虞岁脖颈上的勒痕,把玩着手中的哨笛,云淡风轻的说:“太师之子,醉酒坠马,摔倒了腿。”
鬼七有些懵,不明所以的回:“咱们的人一直跟着他,并没有发现他的腿断了……”
丁年抬眸,冷冷的看他一眼。
鬼七只觉得隐在暗处的丁年,目光幽森,像蓄势待发的豹,他顿觉一阵寒意直冲天灵盖,继而福至心灵,“是,属下马上去办!”
“鬼七,你如今,越发不中用了。”
“主子恕罪,属下办完了事就去领罚”,鬼七慌忙下跪,再抬头,暗处的丁年已经消失不见,只余微风轻拂树影斑驳。
凤仪宫里,掌事姑姑领了二十个巴掌,有丁年盯着执刑,二十个巴掌打得结结实实,她的脸肿的厉害,皇后见状,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依旧专注打理着面前的盆栽,“委屈么?”
“奴婢不敢。”
“你自是不敢,该委屈的是本宫,这二十个巴掌算你为本宫尽忠了。”
“娘娘,姝贵妃这样挑衅于您,您该早做打算才是!”
“年少时,父亲为我和哥哥讲兵法,其中有一句,以虞待不虞者胜,你可知道什么意思?”
“奴婢愚钝,还望娘娘示下。”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今日这场抛砖引玉,已知虞岁无根无势,花无百日红,人有看腻时,帝王的宠爱能存几时?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等一等,一击毙命才是正道。”
说着,她拿起金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观察许久的旁枝,任它飘零在地,抬脚,碾踩成泥。
隔天,虞岁正百无聊赖的看医书,就见云萝端了碗参汤走了过来,“这御医的医术不错,你恢复的还可以。”
“多谢娘娘体恤,圣上唯恐娘娘见到奴婢的伤又想到伤心事,这才严令御医全力医好努力……而且……督主大人也遣人送了药来。”
虞岁端着参汤喝了一口,放下,“云萝,你是丁年的人?”
云萝闻言,警觉的看了看四周后,点了点头。
虞岁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怪她说话吞吞吐吐的,“所以呢?”
云萝扑通跪下,靠近虞岁身前,低声说道:“昨夜太师家的大公子坠马,今晨督主遭到暗杀。”
“说下去……”
“督主伤重,老督主发狠责打了他。”
“这个顺序不太对,你是说,丁年受了重伤,你们老督主又打了他一顿?”
“所以呢?需要我做什么?”
“眼下督主靠着老参汤吊着命,这个,是一种域外的毒药……”,云萝说着将手中拇指大的小盒子递给虞岁,怕她不肯又接着说:“娘娘放心,这个我们有解药的,只是苦了娘娘吃下去,中毒之后所显示出的症状,唯有圣上私库里的星域摩罗可以解……届时……”
虞岁懂了,“届时,这星域摩罗就可以拿给你们督主,没猜错的话,这场暗杀里他中了毒?”
“娘娘慧极!奴婢敬服。”
“好,我应了,你去准备一下。”
云萝愣了愣,就这么同意了?“娘娘你……”
虞岁笑了笑,“我这个人,这条命,这颗心,早早便允诺给他了,莫说是毒药,便是真死了,也无不可。”
听到这,云萝刚刚站起,又重重的跪下,“贵妃娘娘,日后,奴婢唯娘娘马首是瞻!”
虞岁皱眉,“不关你的事,还是说,你心悦于他?”
云萝慌忙摆手,“奴婢不敢!奴婢的命是督主救的,奴婢铭感五内!如今督主命悬一线,您救了他,就是救了我,不止是我,所有受过主子恩惠的人都会承娘娘的情!”
虞岁有些嫌弃,“我要你们承情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丁年的情。”
云萝偷偷想了一下丁年凶神恶煞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出丁年承情是什么样子,她从来不敢正视丁年的脸。
“话说回来,丁年中毒,直接去向周允年求药不就成了,犯的着拐这么大弯子?以周允年对丁年的宠爱程度,区区星域摩罗算得了什么?”
“宠……爱?娘娘,何以见得?”
“周允年,丁年,冠皇字,不算受宠?”
云萝思虑再三,犹犹豫豫的说:“年这个字,是圣上年少时賜的,意在,督主是他的……狗,他的犬牙,他面向众人的活靶子”,许是觉得冒犯,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
虞岁听的气血翻涌,狗?狗?!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就说怎么丁年面对周允年,臣不臣,奴不奴的,敢情什么地位全凭周允年当下的心情。
皇权啊,真好啊。
虞岁蜷起手指在桌上扣了扣,“日前被禁足的虞采女是不是送来了一块茶饼?”
“奴婢记得,那块茶饼您吩咐要妥善收好,以待来日,您是要?”
虞岁轻轻点头,“去取了来泡盏茶,把你这药下到茶里,这样好的戏,不拉个垫背的多无趣,哦对了,再把上次周允年夸我穿的如谪仙的那件外衫找出来。”
等云萝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虞岁突然出声:“去把鬼七叫来。”
鬼七来的还算快,虞岁刚刚换好衣服走出内室,鬼七无声无息的站在灯火下,不远处的桌旁放着虞岁要的茶。
虞岁坐到桌前,端起茶盏,盯着浮浮沉沉的茶叶,轻声问:“他怎么样?”
“尚在昏迷,神智不清。”
“他被暗杀,与我有关”,虞岁像是在问鬼七,又像是肯定了一个结论。
鬼七不敢抬头,低低应声:“算是,双方本就积怨,太师若遇事,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我们主子……而且,老督主的确是因为您才责打主子。”
“退下吧,剩下的,等他醒了让他亲口跟我说”,事到如今虞岁想也知道大概了,不过是太师之子断腿的事不在老督主计划内,而破坏计划的,是丁年,因为她。
鬼七犹豫再三,“娘娘,我们主子,真的不容易,若您不是真心仅为了消遣,那求您,”
虞岁冷声打断他,“你又怎知我不是?”
鬼七惊诧的抬头看了虞岁一眼,又快速的垂下头,有些理解主子的心情了,谁能抵住这样一个美人的撩拨坐怀不乱?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虞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丁年就在她心里,也许是那晚雪夜里,与他初次相遇。
可叹惊鸿一瞥,误入眉眼,十万山水十万天,十万滋味在心间。
要说周允年这人吧,宠的时候是真宠,虞岁这个毒,众人束手无策,不知是哪个御医提出星域摩罗的事,周允年二话不说就遣了大监去取。
等虞岁醒来的时候就见到周允年的脸放大在眼前,“岁岁,感觉如何?朕已经下旨处置了虞采女那个贱婢,你放心,以后再无人会害你。”
虞岁没有说话,视线越过周允年看向云萝,见云萝点点头示意丁年已经没事了……
虞岁就笑了,笑着笑着落下泪来,重新看向周允年,“景翊哥哥,岁岁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岁岁别怕,朕会保护你的。你先好生养着,朕还有政事未清,忙完再来看你”,周允年说完,起身准备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过几日等丁年忙完了朕交给他的外务,再派他来替朕守着你。”
虞岁试探的问:“说起来也有几日没见到丁年了,原来是景翊哥哥有事交代他办”。她想知道,周允年到底知不知道丁年的处境。
“是啊,他,朕用着顺手,也快忙完了。”
丁年半梦半醒间总是循环那日的情景,老督主问他,“丁年,你为了个女人打草惊蛇,值得么?”
丁年是怎么回答的呢?“我做事情,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想不想要,情不情愿。”
气的老督主连声恨骂,“好!好!好一个情不情愿!今日我便替你父亲,替你们丁家上下无辜枉死的二百三十八口打你一个想要!一个情愿!”
丁年只记得,那天的最后,胸前的伤,背脊的痛,都渐渐变得遥远,只有初遇那夜漫天飞雪里虞岁倔强的神情、艳绝的脸,越来越清晰……
醒来后,不见虞岁,唯有一室漆黑,鬼七适时的点亮灯火,丁年挣扎着坐起来,揉揉眉心,“将我昏睡这几日的事,事无巨细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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