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刀尖血
林沅绷紧如弓弦的身体中,渗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仿佛灵魂四散,逸出疲惫不堪的躯壳。
在群众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里,她似乎看见了未来威廉掌控帝国的康庄坦途。
林沅转头对副官大喊,夹杂在盛满了欢呼的空气中,险些难以分辨:“我们走吧!”
于是康斯坦丁又护送她回到医院。
迈下飞船时,她感觉自己被阳光晃到了眼睛,张开手指遮挡来自天际的光线,却仍然感觉眼角酸涩胀痛。
医院多了打扫战场、收拾机器残骸的军人们,看起来比她离开时更加熙攘。
她不紧不慢地穿过一个个向她行礼的军士,点头致意。
院长在长廊尽头远远看见,立刻颠着人到中年有点发福的身体,小跑着赶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挤过一众士兵,一边给林沅开路,一边让她安心:“殿下已经醒了……只是暂时还不能完全离开维生液体。您现在就可以去看他。”
林沅却刻意避开他的问题:“送材料来的人在哪里?”
院长思索了一阵,一拍手掌,突然反应过来:“哎呦……这,我们急着请研究员确认材料有没有问题,都忘了招呼客人。”
林沅目光一凛:“你们放他走了?”
“那倒没有,您放心,他一直被军队管控着。”
林沅立刻联系了路易。他在指挥打扫战场,声音混进嘈杂的背景中,听不太清楚:“……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带你过去。”
林沅站在原地等了一会。院长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您不先去看看殿下吗?”他看得出来,林沅还是非常紧张威廉的。
她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给殿下一点时间吧……我等会再去。”
院长只好自己先离开。
大概十几分钟后,路易才赶过来。他的脸上沾了尘土,头发也有些凌乱,但并不让人觉得狼狈,反而多了几分成熟和坚毅,看着更加可靠。
他努力平复呼吸:“我让他们把那位联盟来的客人带到了一间空着的会议室。事情已经了结,可以送他离开了。”
仿佛汇报工作一般,他一边走,一边事无巨细地向林沅说明:“复制人被殿下当场击毙,身体已经被保存起来,送往帝国科学院。虽然我的意思是,留着,也许将来还有用。但殿下却执意要销毁。不仅销毁,还要直播,以示他结束人造人悲剧的决心……”
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老实说,多少有点变态。”
林沅仔细听着,却并没有言语。
路易看着有些冷傲,熟悉起来倒是显得认真谨慎。他接着补充:“长老会的会长已经因为涉嫌攻击帝国皇储而被逮捕。迎接他的,恐怕将是帝国最高法院的审判和终身监禁。”
等他说完,林沅终于轻声道:“路易。”
路易的眼神转向她,目光专注。
“你做得很好,但是……”她紧紧盯着路易,似乎想从中看出端倪来,却只感觉到一种内心深处无能为力的颓然。
路易疑惑地看着她。林沅转回目光,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自嘲地笑了一下:“没事。我们走吧。”
路易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有追问,只是带着她去了会议室。
门开了。不算大的空间中,空荡荡的长桌尽头,戴着兜帽的男人扣着耳机,窝在转椅中,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个老式的红蓝色游戏机,在悬浮灯惨白的光线下,裸露在外的小臂肌肉线条坚硬流畅,整个人莫名显得冰冷而遥远。
看见林沅和路易到来,他不紧不慢地放下掌机,把老式耳机环在脖子上,放下帽子,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向二人行礼致意。
林沅心里有些疑惑,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快走几步上前,伸出右手:“辛苦你了,闵先生。”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褪去些许,闵宗望看起来十分可靠,微微前倾,礼貌地握了握林沅的手:“阿深突然有点急事,庭眠和沈姐也不在基地,薄晚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只好拜托我来了。”
他们寒暄了几句没营养的话,林沅让路易安排飞船送他离开医院:“情况紧急,委屈你在这里等待这么久。”
“客气什么。我和阿深是好朋友,应该的。”他的表情看起来无懈可击,林沅只好压下自己内心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来自于本能的疑虑。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没时间好好招待您……实在抱歉。”
闵宗望却笑着安慰她:“我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年底康伦和星海的合作项目,到时候还有很多机会再见。”
他敏锐地看出林沅的担忧:“这里的事情我会严格保密……毕竟,这种物质对我们来说也是绝密的。外交层面的事情阿深会处理,联盟也不会允许我多说什么。”
林沅倒是刻意表现得很轻松:“阿深能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我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的声音充满感激:“欠联盟和星海的人情,无论是我个人、殿下或者帝国,都会铭记于心。”
他们从会议室一路走到医院大门外,路易安排好的飞船停泊在医院门口。
巨大的船身遮蔽了阳光,将他们笼罩于一片阴影中。
林沅于冷风里,再次向他伸出手:“那么,我们在联合项目时再会……闵先生。”
闵宗望非常有分寸感地轻轻握了握她纤细的手指:“联盟永远是你的后盾,殿下。”
他们郑重友好地告别。闵宗望利落地跳上舱门,单手稳定住自己,侧身向林沅挥手致意。
飞船即将起飞的烈烈寒风鼓动他薄薄的外套,年轻俊逸却略显冷峻的脸半掩在重新戴好的兜帽中,遮住那双深邃的眼睛。
送走闵宗望,林沅实在是没有什么再能寻找到的借口了。副官从医院走廊里远远地小跑过来:“霍恩海姆殿下一直醒着……说想见您。”
林沅目送飞船在视线尽头蔚蓝的天际化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黑点,沉默了一会:“我马上就去。”
副官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哎”了一声,给打扫战场的“雪狮”军士们帮忙去了。
林沅独自一人回到抢救室门外。医护似乎都已经被人打发走,抢救早已结束,推开门,各种凌乱又繁杂的医疗设备却仍然能让人立刻联想到,这里不久之前刚刚经历过的一场生死时速。
地上甚至还残留着尚未清扫的斑驳血迹。干涸后留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威廉已经脱下军装,穿着特制的病号服半躺在维生舱中。往日淡漠冷硬的蓝色眼睛,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清澈明净,甚至有一点大病初愈后,微不可察的脆弱与柔软。
林沅关上门,一步一步向他走去。鞋跟碰撞地面,在隔绝了大部分噪音的抢救室内,如同敲定在心尖上的鼓点。
威廉之前一直强撑着自己听取各方汇报的身体,此时此刻仿佛被人抽走了那根最坚硬的骨头,想要瘫倒在医疗舱里。
或者是谁的怀抱中。
林沅走到他面前。威廉静默地抬头看着她,轻颤着抬起手,摩挲她垂在身侧的手掌,仿佛一种无声的示弱。
林沅再也不能强撑住自己冷漠坚硬的表象,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扑进他怀里,溅起一点粘稠的维生液体,双手环过威廉的脖颈,紧紧拽着病号服的衣领。
眼泪无声无息地漫过威廉的颈侧。他愣了一下,微微垂下眸,试图把人更紧地揽向自己。
林沅无声地发泄了一会,不容拒绝地拽开他的手,从怀里抬起身,一双带着猩红血丝的眼睛瞪着他,有着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
“殿下。”刚哭过的嗓音沙哑而柔软,“您不去做演员,真的太可惜了。”
威廉干燥的手掌抚过她的长发,想再次把她揽进怀里,却被林沅制止了。
她侧坐在医疗舱边,将威廉的手掌翻过来,一只手托着比自己大很多的手掌,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他深刻又有些杂乱的掌纹。
“疼吗?”她幽幽地问,“伤口……还疼吗?”
威廉点点头。
林沅假装恶狠狠地说道:“怎么不疼死你算了。”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涌出来:“看见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我突然明白,原来这一切早就在计划中了。恐怕连路易和雪狮没有拦住那个人造人,让他暴露在你的攻击范围内,也完全是策划好的吧?”
威廉做事以铁腕成名,如何能留下一个漏网之鱼。民众并不知道枢密院地底的真相,毁灭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复制人,比毁灭皇帝的复制人震撼得多。
威廉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声音还有一点虚弱,带着大病初愈的哑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阿沅。”
林沅已经过了最初恨意最深的那个阶段。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怨他不够爱惜自己。
但她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以什么样的立场在怨恨。
其实她一直不能完全直面自己对威廉的感情。或者说她甚至疑惑这能不能称为感情。
她明白自己在罗勒斯号上的洛丽玛丝玫瑰丛中,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戒备之中,比以往更加剧烈一点的心跳。
明白自己在海伦学院被郑重求婚时,那种自我怀疑和对他的疑心之下埋藏着的,被人珍视的喜悦。
明白自己在死里逃生之后,于梅星看见逆着阳光向自己走来的人时,掩藏在质疑中的,那种安全感带来的心弦震动。
明白自己在蓬帕杜夫人的庄园中,听他和梦里一样向自己许下承诺时的绝望、被命运缠绕交织的震撼,和微风细雨中,被他揽进怀里,隔绝世界冷意后的温暖。
甚至明白自己来到帝国后,和他共同经历风风雨雨时交付的信任。
他们不止是政治联姻的未婚夫妻,更是携手与共的战友,和事无巨细亲手教她一点点成长起来,努力让她能够独当一面的师生。
但她唯独不明白,这能称之为爱吗。
她曾经许诺自己爱恨封缄,也曾在林深的提问下心防崩塌,溃不成军。
但她唯独不能明白,威廉真的爱她吗?自己呢,真的爱威廉吗?
或者说,他们真的有可能在这样波诡云谲的风风雨雨中,在互相欺骗利用的你瞒我瞒中,谈论一点奢侈的真心吗?
如果不爱,为什么能为她挡下政局之中来不及防备的伤害?如果爱,又为什么能在毫无保留的付出中,夹杂一些顺势而上的野心?
以至于把自身都搭在棋盘上,成为那颗被四散崩裂的棋局中,置之死地而未必能后生的棋子?
“殿下。”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利用自己的重伤安排虚假的复制人攻击自己,在万众瞩目中,将枢密院最后一点残余的势力——长老会,打击殆尽……”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双手紧紧地攥住威廉的手掌。
威廉抬起另一只手,眼神中有着不能掩藏的温柔和怜惜,轻轻帮她拭去眼泪,说出的内容却莫名的冰冷:“你太累了……别想这么多。”
“是吗?”她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一下。
“殿下。”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点幽魂残魄般的空寂,“我想跟你谈论爱,是不是太奢侈了?”
“怎么会呢?”威廉不动声色地将她拉近自己一点,“还记得我们的订婚誓词吗?‘我永远爱你,直到时间终止,万物归一’。”
他认真地注视着林沅的眼睛:“我说话算话,阿沅。”
林沅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眼里的绝望也更加浓重。
她深深看着眼前的威廉。重伤初愈的皇储半躺在浅蓝色的维生液体中,上半身倚在舱壁上,五官一如既往地冰冷锐利,却因为受伤的缘故,皮肤格外苍冷霜白,眼神削减了攻击性,多了几分示弱和恰到好处的迷茫。
纤长羽睫下的眼瞳中流淌着蓝宝石一般的微光,让林沅想起自己最后离开医院前,隔着抢救室的玻璃与他深深凝望的那一眼。
那是眷恋与温柔中,夹杂着生离死别的鲜血淋漓。
其实林沅也唾弃自己此时无比软弱的心态。利用就利用了。他自己都不在意可能失败的后果,甚至为她尽可能地铺好了后路,她还有什么好去在意的呢?
就算他死了,自己也许九死一生、绝地反击掌控帝国,也许更大可能是灰溜溜地、伤痕累累地逃回联盟。
但那又怎么样呢?威廉是生是死,都不耽误最终的结局来临之前,她永远都是赫斯塔的公主。
可是很多时候,人的心情不受意志的约束。也或许,在所有关于威廉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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