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50
马车的车轮发出的辘辘声响与车角的垂铃声里,师青若却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
自打回到汴京之后,陆续找上门来的事情,让她陷入了一阵忙乱。
刚刚接手的青龙会,涉及多方帮会势力,比起先前的迷天盟还要鱼龙混杂。偏偏公子羽在世人眼前已是个死人,更不能走到前台来帮忙,只能由她自己将人一一接见过去。
好在,先前她让温柔与温文二人将唐蓝给绑了回来,正能当个打下手的劳工。
看着关纯和唐蓝二人仿佛在互相照镜子的脸,师青若连日来的劳碌怨气,顿时一扫而空。
何况,公子羽,不,应该说是沈孤雁,也没真成了个甩手掌柜。
他先前透过面具洞察世人,这个“世人”之中,也包括了青龙会的帮众。这些人怕些什么,又有些怎样的经历,他心知肚明,也被他尽数告知了师青若。
她也清楚,如今这些人是将迷天盟圣主当做他们的救命稻草,又何尝不是另有心思。
至于白云城那边……因为远离中原的关系,她也只能先让朱小腰跟着白云城的剑仆一并,往南海走一趟,将那头的产业和与周边的关系掰扯清楚。
但无论再如何麻烦,正如外人所见的那样,迷天盟经由此番际遇,一口吞下了白云城和青龙会,势力大进,再不是先前非要依托于金风细雨楼的帮助才能与六分半堂相抗的窘迫。
所以,相比于这些接手势力的麻烦,更让师青若困扰的是那两个病号。
“这两个家伙……”
公子羽虽有那移穴换位之法,也因答应了师青若要抛下面具入世,但那一剑怎么说也是实打实地穿透了他的身体,不是真如同汴京街头的表演一般,用了借位的办法。
叶孤城更是一声不吭,上来就考验默契地撞上了她的剑,也真是让先前比剑突破的旧伤和这新伤叠加在了一起。要不是他内功深厚,当时就真已死了,而不只是对他先前的谋反给出一个交代。
好在,元十三限身死后,他手中的忍辱神功与山字经都落到了迷天盟的手中。
这山字经在元限到手之时,已是个错漏百出的版本,但这位武道天才,竟还真将他练成了一种血肉重生的法门,倒是正好从旁做个助力,让两人的伤势尽快好转。
可要师青若说的话,他们还不如安分点躺着算了。
沈孤雁又不像公子羽一样戴着面具,话都比先前多多了。
今天说叶孤城的年龄大,被捅了那一剑后,还不知道有没有留下后遗症。明天说他已给了嫁妆,是不是该当给他个名分。后天说叶孤城的名字跟他相似,他养伤养得难受。
叶孤城依旧话少,但第
二日就让沈孤雁撞上了个白衣的少年人,自称名为叶孤鸿,还是个一见师圣主就犯傻的剑客。
偏偏这个叶孤鸿不仅和叶孤城没有什么关系,最崇拜的剑客还是西门吹雪。
沈孤雁被哽了个半死,却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改名,又见叶孤城拿自己的伤势更重为由装起了惨。
人人都知道,这位前任白云城城主自见到师青若后,说的都是直来直往的话,又怎么会夸大自己的伤势。
相比之下,反正他沈孤雁先做出了劫持之举,有什么报应都很应当,又确实有减轻伤势的武功傍身,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怜……
所以,他自己受着吧。
师青若一度怀疑,这两个人受的不是剑伤,而是被人砍坏了脑子,要不然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岁。
“夫人,天泉山到了。
师青若将这些事情暂时抛在了脑后,下了马车,朝着天泉山上的金风细雨楼走去。
秋风已至,半山叶黄,倒是让远处的青红黄白四楼与那座玉塔,变得格外醒目。
想到先前在金风细雨楼的那个周目,她还调侃说,为何不在山上建个彩虹七色的楼,必定能成为汴京文旅标志建筑,师青若便不由觉得有些想笑。
现在风雨楼是必定成不了这样的地方,她的迷天盟却因关七留下的那份破碎虚空遗产,得算是一处剑客必至的盛景。
毕竟,叶孤城赢了西门吹雪,拿到了此地的归属,却已成了众人心中的死人。
不仅让迷天盟重新有了开放此地的理由,还给它又增添了一份传说呢。
“苏楼主的情况如何了?师青若轻舒了一口气,朝着一旁的杨无邪问道。
迷天盟圣主大驾光临,杨无邪身为风雨楼的大总管,自然要亲自出门迎接。
自苏梦枕病情加重后,楼中数千兄弟的打点,也都压在了杨无邪的身上。
若是师青若并未看错的话,他头上的白发都比先前多出了不少,只有展现在外的精气神还算不错,姑且能算是眼前这处汴京重地对她发起的第一个信号。
杨无邪答道:“还是老样子。吃着树大夫开的药,但更多的还是要靠楼主自己。
师青若点了点头:“我去看看他。
苏梦枕的寝居,正在风雨楼四楼一塔的玉塔之上。虽然他总说,金风细雨楼就是他,但楼中弟子还是需要一个明确的发号施令的地方。
原本,担负起这个责任的是青.楼,现在则是那座玉塔。
若非杨无邪近来的行动依然稳当,只怕汴京城中的流言,何止茶馆中所听闻的那些。以江湖中人的脑补能力,说不定会说出什么苏梦枕已死,只是死讯被压住,做
出了秘不发丧的假象。
但这也实在不能怪他们。师青若上得塔去,还未入门,就已听到了一串激烈的咳嗽声。
那声音简直像是一座残破的风箱,正在努力维系着最后一点运作的气力,却还是发出了活像要散架的动静,听得让人心惊,足以见得,发出声音的人病得有多重。
可当师青若叩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已是苏梦枕坐靠在床背上,除却唇边一点残余的血色,端正沉静得不像是那个方才发出声音的人。
只是他眼中的寒火,像是自沼泽深处冒出的,沁着寒意的温度周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微青之色。
这显然是个病情加重的迹象。
“你这里还真是……朴实。”师青若信手拉过了一旁的木椅,在床边坐了下来。
对于她并未上来就如同寻常人一般关心他的身体,苏梦枕反而笑了笑,答道:“我需要清醒的头脑。”
所以他一手将金风细雨楼的基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在风雨楼中也有为帮中娱乐而生的黄楼,在这居中拱卫的玉塔之上,却素净得不像样。
师青若环顾四周,只觉此地最为贵重的东西,大约只是苏梦枕身上的那件裘衣,又或者是他手中的那本卷宗。
她道:“你确实比很多人清醒得多。”
“你来只是想夸我这一句?”苏梦枕抬眸问道。
“不,”师青若答道,“还想与你商量另一件事。”
苏梦枕病得很重,就连握住那本卷宗的手,都已显出了愈发病骨嶙峋的状态,像只是握住手中的事物,便要花费全身的力气,任凭青筋在那只手上蜿蜒。
但他说话的语气不带半分的迟疑,也听不出病中的虚弱:“我暂时不能将金风细雨楼托付给你。”
师青若弯了弯唇角,“你是说暂时?”
“是。”苏梦枕回答得果断。
他向来不屑于在一些事情上拐弯抹角,所以当那一个“是”字说出的时候,师青若能清楚地看到,苏梦枕眼中的光有一瞬的柔和。
一如他当时说出那句“真正的伤心小箭”。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知道这个答案。”师青若说道,“风雨楼与迷天盟多次配合,楼中兄弟知道我的本事,倘若你有一日故去,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接下这份重任。但你是苏梦枕。”
既是苏梦枕,便会只要还活着一日,就坚持一日。就如他眼中未尽的余火一般,除非烧到再不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才会将这庞大的重任,压在别人的肩头。
既是苏梦枕,便会在今日的汴京一切向好的喧腾局势里,看到另外的一处隐患。
天子摆脱了傅宗书这个顶头包袱,终于能够亲自上下指挥,绝
不会希望看到汴京内外的大帮会在一夕之间全部落入了一个人的掌控之中。
就算这个人于他有恩也必定不行。
所以起码在数年之内金风细雨楼和迷天盟可以是合作的关系但不能是一体。
师青若听得明白在苏梦枕话中的潜台词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在此时多问一句:“你撑得到那个时候吗?”
苏梦枕:“……这话好像不是一个探病的人该说出来的。”
“我说了我不是来看一个病号的
苏梦枕噎了一噎却又忽然笑了出来。“我总觉得我能活在这世上就是个奇迹但或许我能与你相识更是个奇迹。”
他手中握着的那本卷宗像是因为谈话之时的放松被他下意识地松了开来也让他微微垂落的目光正望向了那只略显单薄的手。
他跟随红袖神尼学艺学的并不仅仅是刀法还有命理相学的十六种术数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他那一团乱麻的掌纹之中透着层层命劫。
一个劫数应在今年本是因他和雷损的对峙而起却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被化解开来。
另一个劫数应当应在五年之后……
“你想起来了多少?”
苏梦枕下意识地答道:“全部。”
“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师青若握住了他那只半蜷着的手迫使他看向了自己也看向她那双鲜活到炽烈的眼睛“自我再次来到这里后我一直在谋求金风细雨楼的势力。”
苏梦枕只觉掌心一烫甚至有一瞬分心在想所谓十指连心的说法或许并没有错。在这一刻被师青若抓在手中何止是他的手还有他那颗在艰难跳动的心脏。
他徐徐吐出了一口气牵拉着肺腑间的刺痛“所以你在最开始就向我索要风雨楼在迷天盟中的卧底。”
那是他们第一次达成的交易。
“是。”师青若答道“那并不只是因为我身在一方乱局之中必须要有人手助力也是因为我需要金风细雨楼的人。”
苏梦枕的眸光一动饶是此刻略有心神失守也不妨碍他的头脑在这电光石火间飞快运转也将师青若告知于他的消息全部拼凑在一起。
“你说的需要是不是没有那么严格?”
她先前并未加入金风细雨楼只是需要风雨楼在迷天盟中的卧底听从她的指挥这足以证明这其中没有那么苛刻的判定。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她已从苏梦枕这里听到了一句明确的答复短时间内她没有接手金风细雨楼的希望仍不见她的脸上有任何一点气恼。
她只是
在听到苏梦枕的这句问话后,郑重地回了个“是字。
苏梦枕心中已有几分明悟:“说说你的要事吧。
秋风自玉塔之上的侧窗吹入,在窗棂间带起了一阵呜咽声响,却始终吹不散那裘衣包裹中的两点明火。这个坐在他面前的姑娘,虽也曾柔弱得只有美貌,却早已在这短短数月间,长成了一座为人挡风避雨的屏障。
“我想要泼皮风的指挥权。师青若定定地凝视着苏梦枕的眼睛,说出了一句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出的话。
这是一句换了谁来说,都得被点评“狂傲
泼皮风这个名字,听来很有市井之气,却是金风细雨楼中最为重要的一路人手。否则也不会由五大神煞之中的刀南神统领。
这支队伍并不只是特殊在他们是一路精英,还特殊在,他们比起江湖人,更像是一批受过专门训练的……士兵。
朝廷之所以能放任这些武林人士在汴京脚下喊打喊杀,决出个胜负来,正是因为风雨楼和六分半堂都有这样的队伍,能在必要的时候出借给边防军事。
而现在,师青若要借用这样的一支队伍。
她说了下去:“不只是泼皮风,我还想要借用风雨楼的铁工、竹工、藤甲工以及木工……说句直白的——
“我要做这武林之中的群龙之首。
苏梦枕没有即刻答话。在这白塔之上,因杨无邪已退了下去,也告知了帮中众人不要上来打扰,听到这句豪情壮志的,只有他苏梦枕而已。
一个人太狂,绝对不是件好事。当说话之人尚且年轻的时候,更是如此。
可先前师青若问他想起了多少的话犹在耳边,不断地提醒着他,说出这话的人,曾经被他临终托付了金风细雨楼,正是对他而言最为重要,也最能信任的人。
群龙之首,或者说是这武林盟主,以她的手腕与心智,并非一个无法企及的空衔。
她担负得起这样的责任,也正能凭借着这一出,顺理成章地让风雨楼帮众提前俯首于她的面前。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是时候了吗?苏梦枕沉吟许久,方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师青若回答道:“起码比起先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合适得多。
“北方的金人本不是汉人的对手,不过是因皇权与相权之间的争斗,加上先帝的放纵,才以最快的速度成长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他们仍在一旁窥伺,甚至要向京中的神通侯送来乌日神枪这样的重礼。
“如今傅宗书与南王密谋败露伏诛,林灵素詹别野身死,汴京内外众人欢庆,朝堂风气为之振作。或许有人会觉得我们办事温吞,仍要花费数年的时间来整顿人手,
可我们偏不这样做!”
在师青若的眼神中,苏梦枕读到了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信号。
当风雨楼中铁工打造的武器,竹工藤工打造的护身宝甲,都不需要用在和六分半堂的对峙之中时,当那些前来京城里看个热闹的江湖侠客还未返程之时,为何不能振臂一呼,为北伐助力,为扫平北方的威胁尽一份家国天下的责任!
这是最好的时候。
她可以不要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但她需要得到苏梦枕的支持,拿到这份指挥权。
“当今天子有进取之心。”苏梦枕开口说道。
这短短九个字的回应,从某种意义上也已表示了苏梦枕的态度。
师青若平静地接道:“我从息大娘与赫连小侯爷那里,也听到了些北方近来的消息。”
苏梦枕叹了口气:“但你应当知道,江湖人不全如泼皮风一般适合上战场。”
师青若道:“可我只是要做武林盟主,又不是要做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而且——”
“我比你适合这个位置。”
苏梦枕是个天生就适合当首领的人。他刚刚接手金风细雨楼的时候,为了从迷天盟和六分半堂的围堵里杀出一条血路,不惜做出些毁誉参半的事情,但当他坐稳这个位置后,帮中兄弟谁人不知,他是何等阔达又有底线的脾性,也让金风细雨楼在风雨之中屹然伫立。
但即便是苏梦枕也不得不承认,若论洞察人心,统御群雄,师青若做的不会比他差,反而因她的身体康健,在这样一个要害关头,远比他要有说服力得多。不知不觉间,她聚集起来的势力,虽然仍有后患,但也隐隐有了盖过金风细雨楼的迹象。
“我比你适合这个位置。”不是她据理力争的慷慨陈词,而是一句事实。
她挽起鬓边头发,轻握住他那只手的动作依然轻柔,还带着一股令人着迷的魅力,可对于此刻的苏梦枕来说,他已坠入了那一团不息的明火当中,像是能从这沸腾的温度里,仍能借取一线继续燃烧的力量。
“我与你说起过,”他转头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我祖父苏行远和我父亲苏遮幕毕生的心愿,就是收回应云五州。若非此事外泄,惹来金人追杀,我也不会为天下第六手所伤,自襁褓之中便身带寒毒。”
“我还跟你说过,”他话音愈发坚决,“我是个但凡有六成的把握,便一定会全力去做。”
师青若颔首,等着苏梦枕最后的答案。
从那团寒火中,扩散出了星夜指路的暖意。“我会让金风细雨楼听从你的号令。”
“也包括你?”师青若忽然调侃一笑,将此刻本已肃穆到有若誓师的气氛,又添上了一点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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