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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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似下非下。
城市静得像海滩,车流像潮汐,霓虹妍丽地躺在明镜般的柏油路面。
隔着朦胧车窗,夜景犹如废弃胶片,帧帧被抛掷身后,拾都拾不起。
“Chiara,你还好吗。”
Vanessa远在佛罗伦萨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过来,往常脆生生的声线压低许多,显得忧心忡忡。
“你的男朋友来公寓找过你,我按照你嘱咐的那样,说你这几天去尼斯写生了。他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进你房间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虽然我知道这位先生不会是什么坏心的人,但Chiara,答应我,注意安全,随时跟我保持联系好吗。最近几日不见,Francesco虽然嘴上不说,但也非常挂念你,假如你有希望避开的人,他很乐意将位于ViaPietrapiana的那间公寓借给你,你可以在那安心完成你的论文。”
“谢谢你Vanessa,也替我谢谢Francesco。”李絮笑了笑,柔声安慰她絮絮叨叨的善良朋友,“抱歉没有及时接到你电话,但别担心,我和那个人只是有些问题没有解决好,暂时不想碰面,不会发生什么过激冲突的。不出意外,再过几天我就会返程,到时再请你和Francesco到你喜欢的那家Palagio吃晚餐,好吗?”
她听起来精神奕奕,没有半分萎靡。
Vanessa将信将疑,被李絮温声哄了好几句才逐渐打消疑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恢复了往常的活泼语调,“都怪Francesco总是胡说八道!说你不声不响就跑回国去,又总是不及时回复信息,一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状况了。”
半是抱怨地咕哝完,又不忘开朗地鼓励李絮,“等你回来,我和Francesco一定会不客气地开一瓶好酒!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Chiara,开心点儿,好好享受你难得的假期。不用担心你的小花园,我会负责给你的柠檬树浇水的!”
李絮抿着笑,再次感谢了她的体贴,又随口闲聊了几句,直到Vanessa要继续捏她的作品去了,才挂断电话。
李絮本硕就读于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本科三年、研究生两年,选的都是新语言表达的绘画方向。
她今年是研究生最后一个学期,已经提前修够学分,申请在夏季七月毕业。如今毕设作品集完成得差不多了,主课教授那边已经算是过关,剩下的只有论文部分。
带她的理论教授人很和善,也好说话,与她定期保持邮件沟通,还常常鼓励她有机会多与米兰的青年画廊和美术馆来往,为日后的工作发展谋求机会。李絮这趟回国,时间其实还算宽裕,行程并不匆促。
前日中午从麓月府匆匆离开,婉拒言漱礼开车相送的好意,她头也不回打车到附近一家酒店,开了间房倒头就睡。
期间没接任何电话,也没回任何消息,直到收到陈彧落地佛罗伦萨的消息,才懒懒收拾形象准备出门。
今晚和霍敏思见面是提前几日定下的,选的地方是在霍敏思名下的一间会员制酒吧。
以沉重混凝土为基调的独栋建筑,镶嵌大面积剔透的玻璃,以灯火或日光消弭空白。结合波浪起伏的线条,茕茕独立于湖心,有种失去重力的漂浮感。
从岸边抵达门口的桥,似迷宫迂回。被风吹皱的湖光在眼前迸碎、弹跳、穿行,有意绕乱人眼。
李絮穿一袭撞色雕塑感连身裙,不对称量感轻盈飘逸,外面搭一件素黑的双面呢大衣,薄薄地挡住风雨。
有侍应生为其撑伞引路,不从正门进,直接坐VIP电梯上五楼。
她视力好,透过玻璃墙,眼尖地发现,今夜酒吧分外清冷,似乎只做一人生意。
五楼是霍老板的自留地,不对外营业,但该有的都有,自用的酒墙甚至比一楼的还要豪华奢侈。
霍敏思是典型的贵气甜美相,圆眼睛,短面中,胶原蛋白足,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几岁。身材却高挑匀称,凹凸有致,与脸不相称地火辣。
这世上不存在美不自知的情况。霍敏思性格张扬,喜欢欣赏美人,也热衷于对外展露自己的美。就算私下玩斯诺克,也要星光熠熠地穿一件挂脖露背上衣,配一条立体折纸阔腿裤。
陪玩的鬼佬教练长得挺帅,衬衫马甲穿得儒雅端正,姿态也讲究,不像是被大小姐养着解闷的地下情人。
见李絮出现,霍敏思百无聊赖的郁气退散,蘧然一笑,将球杆往教练怀里一抛,摆摆手赶了人走,自己笃笃笃踩着穆勒鞋抱过去。
“哇,衰嘢!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要是不飞意大利,半年都见不着你一次!”
她们是大学差两届的前后辈。
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入学考试,比起专业理论知识和美术基本功,更卡门槛的其实是语言考核。临时决定要考佛美的那年,李絮十七岁,准备时间不够,没法走国际生路线,走的是图兰朵计划,先到意大利读了一年预科。
当时租的公寓就在语言学校附近,每天课程很满,又要不断整理完善作品集,压力不可谓不大。
跟霍敏思第一次见,是在公寓走廊,霍敏思date的挪威男孩就住在李絮对面。
两张漂亮的亚洲面孔,携有明显的华人特质,出出入入又总是碰见,彼此都眼熟。后来,在某个独自闲逛乌菲齐美术馆的周末,霍敏思拍了拍李絮的肩,主动跟她打了招呼。
她们就这么成了朋友。
“临近毕业,好忙的嘛。”李絮笑眯眯接住她,亲昵地贴了贴面。
过几秒,又收起笑,低低提醒,“我在楼下见到孙越崎,包了场,一个人坐着。”
“不用管。”霍敏思不屑一顾,揽着她往吧台走,“晦气东西,自导自演扮深情呢。”
霍家是云城首屈一指的豪门贵户。自霍耀权从亚港白手起家,至今已福泽孙辈。霍敏思的父亲在兄妹中行二,为人闲散,没什么能力与野望,只负责打理慈善公益相关事业,不触及集团核心利益。但一个霍姓已够压人一头,霍敏思自幼养尊处优长大,极少遭遇什么不顺。
除了孙越崎。
霍敏思和孙越崎在瑞士读同一所国际中学,是彼此初恋,后来闹矛盾不欢而散,大学一个去了美国一个去了意大利。
去年前后脚学成归国,被不知前事的长辈做主定下婚约,男女双方都没表现出抗拒,莫名其妙地,天雷勾地火,就又吃起回头草默默复合了。
霍敏思性格直爽,换男友换得勤,但从来不玩三心两意的多角游戏。她默认对方也是认真对待这段关系。结果前不久孙越崎到东京出差一周,霍敏思想着给他个惊喜,上门就抓到他双飞偷吃。
面对霍敏思的冷声责问,孙越崎起初还有几分理亏,低声下气认错,推脱自己喝醉了,以后不会再犯。
可惜霍敏思完全不吃这套,句句锋利,声声讽刺。
孙越崎少爷一个,耐心有限,哄着哄着也黑了脸,厌烦了做小伏低,直接反唇相讥。
“这究竟有什么值得计较的!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我们身边哪个不是这样?酒局里塞过来的人,我连她们样子都记不住,得闲消遣,玩玩而已。至少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明面上让你难堪。”
事关两边家族利益,订了婚约,就不是轻易脱得开的关系。
然而二十几岁人,年轻气盛,谁都不肯示弱。恋爱也要分高低输赢。既然你玩,好,那我也玩咯。
霍敏思怒极反笑,只声不作,转头回国包养了个男演员,成日出双入对,没再正眼瞧过孙越崎一眼。
“我期望也不高吧?要他好好谈场恋爱,认认真真投入当下,不掺入其他杂质,是什么很难的事吗。在一起的时候一心一意,过后无论是好聚好散还是各玩各的,我都可以接受。结果他前一晚在电话里讲有多对不起我,多爱我,只爱我,不能失去我。第二日在凰阙遇到,就见他揽着其他人,问我和Eric要不要四个人一起玩交换游戏。”
霍敏思冷冷嗤笑,没让调酒师伺候,自己动手开了支麦卡伦,挑了个切割精致的威士忌杯放在李絮面前。
“才几岁,未嫁未娶,跟我玩openrelationship那套?打了我一边脸,还要我把另一边递过去。扑街,他也配。”
李絮已经很习惯这个话题,坐在吧台椅上静静听她吐槽,还有余裕似笑非笑问一句,“哦,意思是,结婚之后就能接受?”
“婚姻的本质是契约,保障是财产,又不是爱情。我当然不会天真到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连我爸,表现得那么完美顾家,信誓旦旦多爱我妈,白日嘘寒问暖,夜晚绝不在外留宿,实际都在御景湾养着另一个女人。”
“但是你要我说他完全不爱我妈了,我又觉得不是。”霍敏思撇了撇嘴,态度洒脱,“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专一,永远钟情同一个人呢?毕竟人是受荷尔蒙控制的动物,好易变的嘛。尤其是雄性动物,基因底色就有多偶倾向,违抗本能哪有那么简单。以后事以后算。我只要求当下真心真意,别装,别假惺惺,那就谢天谢地了。”
“或许他说出口的瞬间,是真的觉得自己托付了真心的呢。”李絮慢慢晃着酒杯里的冰球,听着不同材质细微的碰撞声,试图稍微抽离立场来看待问题,“有些人就是情感和肉.体分得很清,性只是发泄荷尔蒙的一种途径,跟每周定期打打网球出出汗没什么区别。”
“那这份真心未免太污糟太cheap,得到手都觉轻飘飘。”霍敏思嗤之以鼻,“况且他分得清,我分不清,凭什么要我配合他标准?我可做不到像他那样,个个都是cardiobuddy,嘴上说着没动心思,结果随随便便对着什么阿猫阿狗都发情。腌臜到死,有病别沾我身上。”
“虽然理解追逐性也没什么错。”李絮托着腮,垂眼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很轻地抿了抿唇角,“但完全屈服于动物本能的人,也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言。到现在还是觉得那句话讲得有道理,一个人的性倘若廉价,爱就一定难以昂贵。”
“可以分享的爱,昂贵得到哪里去?”霍敏思还是认同黑格尔那一套,“爱本身就是一种承认欲望,人希望在其中得到验证的,无非是自己的绝对特殊性。”
“所以你接受不了任何形式的分享。”
“各论各的,我没那么不切实际。婚姻可以权衡利弊,只谈利益。但恋爱要是没有阶段性的独一无二,连这么丁点情绪价值都提供不了,那还谈来干嘛?”
李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个人不行吗。”
“有点难咯。”霍敏思说,“群居动物,多多少少都会需求这种形式化陪伴,就类似某种写在基因里的缺陷?有人能做到吧,但我怕辛苦,不想考验自己。”
李絮不予置评,噙笑抿了一口酒,突然问起,“那你还喜欢孙越崎吗。”
“喜欢啊。”霍敏思坦荡承认,“但不妨碍我不想再犯贱。我爸妈养我这么大,从没舍得让我将就用过便宜货,这种滥竽充数的真心,摔了也不可惜。”
李絮跟她碰杯,由衷笑赞,“好酷哦,学姐。”
“不然呢。”霍敏思俏皮地扬了扬眉,“讲到底,我就是最爱我自己。”
两人都是好酒量,就着久违的小聚闲聊,不多时就饮空一杯。
“好稀奇。”霍敏思不嫌累,动手给她做第二杯水割,隔着吧台探询似的看过去,“今天这么多话,感觉你有心事。”
李絮没有否认,手指捏着坚硬的金属边缘,叉了一小块蜜瓜火腿芝士,放在餐碟里晾着,一直没吃。
“有时候真的会钻牛角尖,好难想明白。”过了十几秒,才听见自己轻而脆的声音浮在空中,“假如爱是排他的,那为什么最亲密的性与吻可以与第三者分享?假如爱是开放的,可以共享的,那它还有什么独一无二的珍贵性可言?俯拾皆是的东西,还值得人付出,值得人追逐吗?”
她鲜少将感情方面的困惑表露出来。
连霍敏思都不免有须臾讶异。
“因为爱不是必需品,而是限时限量的奢侈品啊,Sweetie。”将搅拌完成的水割放到她面前,霍敏思好温柔地摸了摸她脸蛋,像在安慰一只茕茕孑立的懵懂小鹿。
“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有能力爱,人人都配得到爱。不纯粹的已经够稀有了,更何况那种百分百理想化的感情?人的嫉妒心好重的,又虚荣。得不到灵魂共振,那就退而求其次,拿得到手的新鲜、刺激和性,鱼目混珠骗一骗自己和别人咯。”
“爱是一种能力吗。”李絮半晌不语,倏尔笑着眨了眨眼,“那我会不会失去?”
“首先。”霍敏思拥着她离开吧台,浮夸地叹了口气,“Honey,你得先拥有一样东西,再谈失去。”
讲得她好像一袭里面没有真人的空礼服。
李絮温吞辩驳,“我也谈了两年多恋爱呢。”
“你那真的叫恋爱,不叫角色扮演吗。”霍敏思懒懒往沙发一靠,先是质疑,继而切入正题,“好啦,说说看。陈彧前天找人都找到我这里来了,你们什么情况。”
李絮没有隐瞒,直接说,“我跟他分手了。”
霍敏思抿了口酒,不太意外的表情,“隐隐约约有猜到啦。”
她跟陈彧不对付,从来不看好他们的关系,因此半分惋惜都没表现出来,“可喜可贺,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他替我下的决心。”李絮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撞见他跟别人一起。”
“Congratufuckinglations.”霍敏思重重翻了个白眼,“标准结局。男的都是小头支配大头。所谓的玩咖收心、浪子回头,都是恋爱脑自我催眠的谎言,你吃一堑长一智,这辈子都不要再信。”
“我没信过。”李絮说,“我也跟别人睡了。”
“什么!?”霍敏思难得失态惊呼,两眼放光捉她肩膀,连声追问,“真的假的!什么时候?那人谁?国产的还是意大利的?”
李絮不敢把言漱礼的名字说出来,掐头去尾,含糊其辞应付了句,“德国的。”
“那不亏!”霍敏思半分没为她与陈彧可惜,反而实打实雀跃起来,“德国男的比国产男和意大利男的质量高多了!他长得帅还是陈彧长得帅?你主动的?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就破了心魔开了窍了?快快快,分享一下,体验感如何?”
“…还行。”李絮支支吾吾,“起码我没吐。”
“Ohmygod!!”霍敏思兴奋捂嘴,“陈彧本人知道吗?应该不知道吧,不然翻天了要!我好想看那个衰人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你们有没有可能大吵一架满足我?拜托拜托,我申请参演女配角,第一视角看戏!”
李絮又无语又好笑,“想看我死你直说。”
“天呐。”霍敏思没心没肺地大笑,“这算什么剧情发展,你打算后面怎么收场,需要我帮忙吗?”
“我自己可以解决。”李絮秒拒,“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拖你进来干嘛。”
“怕什么。陈彧又不敢拿我怎么样。”霍敏思从来娇蛮,除了她堂哥谁也不怕,“哎哎哎,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你跟那个德国仔。你们是一次性日抛,还是有可能发展成固定关系?”
“没可能。”李絮及时斩断她的好奇心,“不出意外,我们应该不会再见。”
“二十一世纪地球是个村,想找人也就是滑一下手机的事,各个软件翻一下啊,我不信他不玩社交网络。”
李絮认真想了想,“他真不像玩的人。”
“囡囡。”霍敏思语重心长,“你是找了个用翻盖机的老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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