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Chapter 31 -
九岁之前,彩花只知道自己叫彩花。
姥姥说,夏天到了,漫山遍野开出一片片团团锦簇的姹紫嫣红,这就是彩花出生的时候。
“明年我生日的时候,姥姥带我去摘花好不好!”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撅起嘴巴,晃着姥姥的胳膊在撒娇。
岁月的沟壑在姥姥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但她仍然保有曾经美人惊鸿的轮廓,不再清明的双眼也留存着过往佳人倩影。
姥姥向炉灶里夹了一把柴火。
“咳咳——咳咳……“
也许不断升起的炊烟使姥姥不停地咳嗽,她动作看起来很吃力。
于是彩花自告奋勇,帮姥姥煮米粥。
“好孩子,咳咳……不用你忙咳咳……”
姥姥笑着拍拍她的小脑袋,从冰箱里拿出上周最后一根冰棍,步履蹒跚。
“姥姥最好啦!”
彩花开心的跳了起来,迫不及待撕开包装,咬一口,奶味十足。
“慢点吃,慢点吃……咳咳……”
姥姥宠爱的眼神庇佑着她,摸摸彩花圆滚滚的小肚子,笑着说道:“那乖花儿得答应姥姥,咳咳……明天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一定要乖乖地哦……咳咳……”
“姥姥……”
一提起这个,方才吃冰的快乐一下子消减了大半。
彩花眼角耷拉,坐在小木板凳上低垂着头。
爸爸妈妈对她而言,是个很陌生的词组。
村里的小学里,圆圆脸蛋的徐老师讲“家庭”这个词,家庭里有爸爸,家庭里有妈妈,家庭里还有孩子。
可课堂上的小孩子们都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
“徐老师……”
彩花拖着下巴,眨着大眼睛问道:“可我的家里,只有姥姥啊。”
“徐老师,我只有爷爷。”
“徐老师,我……我只有奶奶。”
“徐老师,我只有姥爷。”
彩花要再长大一些,等到换了另外一个新名字的时候,才能理解当年徐老师看着他们时,为什么叹气。
也是要等她再长大一些,彩花才能真正明白原来世界上的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群体。
留守儿童。
此刻,坐在柴火炉灶前,门口的大黄追着尾巴绕圈圈,米粥咕嘟咕嘟冒泡泡,姥姥只是摸着彩花的小脑袋,很温柔。
“为什么不能和姥姥永远在一起呢?”
九岁的彩花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丧气的垂下了头。
姥姥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笑了笑,帮她整理有些松散了的马尾。
“我们彩花咳咳……是最乖的,对不对?”
姥姥的手很灵巧,拆开原来她疯跑时不成形的头发,插上朵新开的花,露珠晶莹,给彩花编了个麻花辫。
“是……”彩花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姥姥说:“所以彩花……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彩花没有说话。
察觉出外孙女显而易见的失落,姥姥想要让甜甜的笑再度出现在她的脸上。
“乖花儿,姥姥咳咳……给你弹琴听好不好?”
“好啊好啊!”
这一招很奏效。彩花兴奋的向里屋跑去,掀开一层厚厚的黑丝绒布,一整件庞然大物就在灯下闪闪发光。
“乖花儿今天想要听什么呢?”
姥姥拿起外孙女的小木凳,也走进屋来。
这一次,她的脚步似乎不那么蹒跚了。
小女孩托起下巴,眼睛圆溜溜的转,想来想去,做不出取舍,为难的吐舌头。
“月亮升起来了。”姥姥说。
柔和一轮皎洁的月,淡淡的光辉围绕着它,在夜色中像是银河深处的一颗宝石,嵌在蓝黑绸子般的空中。
于是,姥姥弹了她最爱的那首曲子。
音符在流动,仿佛夜空中的月色也在随之浮动。
半满的弯月,漏过树叶下点点光辉,它逐渐升高,无私的仁慈的光辉抚过整片大地,宁静的平原辽野上,某个动人故事正在拉开序幕。
彩花专心致志的听姥姥弹琴,专心到手中的冰棒化成了一地的糖水还一无所知。
她在这个夏夜,想起姥姥从前讲过的睡前故事。
姥姥坐在彩花的床前,换上睡衣的小女孩眨着乌黑的大眼睛,乖巧伶俐。
白雪公主听过了,睡美人听过了,灰姑娘听过了,彩花想要听新故事。
于是姥姥想了想,“姥姥有个故事,但不是一个公主的故事。”
彩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来听。
姥姥开始讲:‘“很久以前,比很久很久以前晚一些的时候,城里有个姑娘……”
姑娘是个富家小姐,姑娘的爸爸有二百三十亩田地,姑娘的妈妈有十五个商家铺子。
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全城有名的大家闺秀,及笄成人的时候,红娘已经快要踏破了门槛。
“姥姥姥姥,姑娘是不是特别漂亮啊?”
彩花问。
那时候姥姥还不经常咳嗽,腰也不很弯,虽然走路有些坡脚,但说话的声音很动听,像百灵鸟一样。
姥姥想了想,回答道:“邻里街坊都说姑娘漂亮,可我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呢,姥姥?”
彩花又问。
姥姥说:“因为姑娘只是按照姑娘爸爸和姑娘妈妈的意思长大,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姑娘的漂亮,是人造的。”
彩花点点头。
姥姥继续讲。
姑娘十六岁的时候,姑娘爸爸为她定下一门亲事。
彩花问什么是亲事。
姥姥说,亲事就是结婚。
这门亲事很抢手,因为姑娘就要嫁给城南李家德才兼备的世家公子。
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但姑娘不愿意。
二人相看第一眼,世家公子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整个遍,半点没有传闻中君子的模样。
后来红娘说,公子对她很满意,因为屁股大,好生养。
姑娘不喜欢这种生活。
她见过父亲对饥荒年间的佃农弃如敝履,却转身在秦楼楚馆中沾染一身脂粉香味,挥金如土。
母亲嫁给父亲的二十年里,操劳半生,却仍然要为他身旁的莺莺燕燕在夜晚蒙被痛哭。
于是姑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以绝食相逼。
彩花问姥姥,什么是绝食啊?
姥姥说,就是不吃饭。
彩花皱起眉毛,那这个姑娘一定很勇敢。
姑娘的爸爸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生气。
放话说谁也不准给她吃食,就让她饿死在屋子里。
彩花气呼呼的举起小拳头,姑娘的爸爸可真是个大坏蛋!
姥姥拍拍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姑娘的爸爸不是个坏人,他只是个有钱的普通人。
姑娘绝食的第七天,是中秋节。
外头歌舞升平,欢欣喜悦,一轮圆月挂在夜空,润极明亮。
那一天晚上,姑娘房里闯进一位不速之客。
是个男人。
他受伤了。
姑娘倒也蹊跷,非但没被吓着,还将男人放在自己的闺床上,打水擦净他的脸。
是一个……顶英俊的男人。
彩花舔舔掉了的乳牙缺口,姑娘不是饿了好多天吗,怎么会有力气?
姥姥狡黠的笑了笑,因为姑娘早就藏了一大包干粮在房里,她可聪明着呢,绝不会饿到自己。
一连照顾好几天,男人终于能开口说些断断续续的话了,但他官话不好,也听不大懂。
姑娘问他姓甚名谁,他却不答。
只见看着自己身上换过的干净衣服,低垂了头。
姑娘拿起帕子打他,王小姐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就开始嫌弃上我了!
男人默不作声。
看不见的角度,她扯着丝帕,红了脸蛋。
男人伤筋动骨,要卧床休养。
姑娘闲来无事,便弹琴奏乐写字绘画。
吃地瓜干,喝明前茶,男人终于讲话。
连猜测带比划,姑娘终于搞明白他的由来。
原来,男人幼时同家人去往海外生活,半年前听闻家族老爷逝世,遗嘱分配,受命回了国。
不料人心怀鬼胎,为了获得更大一份财产,父母双亲死于自家人的暗杀下,而只有他,在重重掩护下逃了出来。
听闻此,姑娘也深受触动,将自己被迫逼婚的事情娓娓道来。
说到伤心处,眼泪情不自禁就滑落。
男人手足无措,半天才费劲讲好一句话。
他说,等我好了,给你弹月光。
音调不对,再加上他的手足并用,姑娘破涕为笑。
她说好啊,你还听了仲平城里王氏一绝的古琴曲《平沙落雁》。
于是,误打误撞,天涯沦落一对人,相知相识。
彩花扬起小脑袋,男人什么时候爱上姑娘了呀?
姥姥眼角笑出皱纹,小孩子家家怎么就抱着情情爱爱不放。
许久后,才跟了一句,是姑娘先爱上的。
被姑娘爸爸发现的那一天,是个暴雨夜。
几十个家丁武器俱全,搜查男人的下落。
姑娘被罚跪在祠堂里,寒冬腊月,一件薄衫根本无以御寒。
姑娘的爸爸怒发冲冠,差点要动用家法。
他念叨着些东西,气得浑身发抖。
那一晚之后,姑娘的膝盖落下了病根子。
她最后也没有吐露关于男人的半点事情,哪怕是父亲狠狠钳住她的喉口时,疼痛淹没一切,她也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七月初七,良辰吉日,李家大喜。
八月十六,王氏不育,李家休妻。
九月廿三,兵锐进城,绞杀地主。
短短三个月,变天了。
姑娘从小姐成了奴仆,又从奴仆成了反动。
颠沛流离,吃糠咽菜,一路跌跌撞撞,再艰难的时候她也没卖掉脖颈间挂着一条白玉明月吊坠。
图个念想,姑娘说。
彩花蒙着被子,眼睛里亮闪闪的泪花。
那最后呢,她问。
姥姥想了想,最后啊,最后姑娘回到了家乡。
她没有在城里住下去,反而在山间找到了家中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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