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016
接连几日，仇卜勤勉作画，眼见框架初成，才将那群活泼小儿们放归，长信宫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不得不说，只是个雏形，就能看出构思之精巧，一群孩童将太后衬托得愈发雍容和蔼，福寿康宁。
然而，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仇卜性情偏执，要求苛刻。
他坚持调色必须用当日新汲取的冷泉之水，其他一应画材也需由他亲准，不肯假手于人。
这日，蕃秀在寝宫刚侍奉完太后服药，忽闻仇卜在旁疑惑自语：“奇了怪了，老夫……老夫的那袋黄石粉，去哪了？”
为了逼真还原贵女们脸上的肌肤，画师们惯常用海藤树皮提取颜料，用于润泽，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时间一久，画作容易褪色失真，难以保存。
仇卜在西域游历之际，他从当地人处习得一项秘技，那便是取西羌特产的黄石，将其捣碎成粉，湿置三日之后，以此作颜料做的画，即便是历经岁月变迁，画作上的人依旧栩栩如生，宛若初见。
瞧见仇卜乱发蓬生，犹如抖败之鸡，一脸懊恼的摸样。
蕃秀原本存着取笑之心，此刻也失了兴趣。连忙招呼侍从，帮着木吉一同各地寻找。
若是寻常东西也就罢了，偏偏那黄石粉极为罕见！
蕃秀自幼饱读诗书，于古籍中见过西域相关记载。那黄石只产在大漠腹地中的一处圣湖，因路途遥远加上气候恶劣，采集需极大的耐力和虔诚，因此当地人将黄石视为圣物，常用以贴身携带以庇佑祈福。
而仇卜有幸得到小小一袋，更是不知花费了多少人的辛劳。
只是，如今这稀罕之物不知了去向！
正当众人苦于无解，小意不知情从外送茶进来，正撞上仇卜没有好脸色，用手掸了她一下，那盘中的热茶眼看溢了出来，好在小意却也镇定，稳住了托盘放在案上，这才去瞧受伤的手。
蕃秀走上去，见小意手指上并无烫伤，反倒是刚才用力撑着盘子，不小心压着了手腕。正要安慰小意，瞥见仇卜面露悔意呆立着，她便把话头咽下。
说来，小意也是个妙人，没急急查看伤处，倒是很惋惜起手腕上一串新得赏的菩提子，生怕磨出了印痕。
见她捧着那珠子一颗颗端详，蕃秀心念一动，回想起前次省亲之时，她曾与莲涟相约东市，偶入一家专营西羌民俗的首饰店。
店中有一串明黄珠链质地温润，光泽油亮，萧家嫡女囊中空空，豪气不减取来把玩了一番，连声赞好。
据店家所称，那珠链便是以西羌黄石精雕细琢而成。
只是蕃秀不敢贸然断定，与仇卜所丢的“黄石粉”同属一物。加上时隔多日，万一那珠链已被人买走。
就当她踌躇不决得说出心中担心，木吉却挺身而出，朗声说道，
“在下曾有幸亲手接触过那物，对其质地色泽能辨些真伪，眼下别无良策，愿陪英大人一同前往。”
午后的阳光从宣日殿的窗棂上射入，落在紫檀雕螭御案上，有人在奋笔疾书，稳健的笔峰如同旁边瑞脑金兽炉，散发出一缕悠长的烟。
“滋啦”一声，殿门自里面轻轻合上，一个影子护卫疾步入殿内，朝桌案前之人躬身回禀。
“西安门急报，长信宫英詹事方才奉太后之命出宫，不知为何事，见英大人神色匆忙，卑职已排人暗中跟上。”
护卫竖着耳朵听到笔墨的沙沙声，只得继续说道，
“随同英詹事出宫的，除长信宫一名宫女之外，还有一男子，听闻是名画师，进宫为太后作画。然而卑职经过一番详查，却觉此人颇有蹊跷，卑职发现此人竟未在少府画匠名录上登记在册。”
端坐在高位上的人，笔尖在奏折上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笔……
东市是长安城商贸街，只见街市两旁酒楼作坊林立，当街还有摆了不少摊子，商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见前方人群熙熙攘攘，蕃秀便吩咐停车，几人步下马车缓缓而行。
木吉眉目清润、气度高洁，一身普通月牙色布袍，却衬托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姿，与蕃秀站在一处，倒是颇为登对，引得路人不时回头。
这让蕃秀颇为尴尬，好在她为了行事方便，她戴了幔帽，隔着纱幔，没让身旁的人察觉。
三人中小意最为惬意，她自幼长在宫中，鲜少有机会外出，此刻更是恨不得再长出一副眼睛，可即便如此，也不敢有丝毫的放肆，小心翼翼地紧跟在蕃秀等人身后。
“大人！小心！”小意骤然提醒。
蕃秀扭头，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街尽头横冲而来，吓得行人惊慌失措地避让，蕃秀与木吉他们跟着路人，也迅速退避到店门口。
怎料那马儿仿佛疯了一般，偏直冲他们所站之处而来。
蕃秀低头要躲闪，一眼看到脚跟下还蜷窝个人！
一个小乞丐衣衫褴褛缩成一团，浑然未觉危险在逼近。
眼见那马蹄就要踏上人头，蕃秀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小乞丐拉起，两人一同跌滚到墙边。
紧接着，那马车已擦着他们的脚尖，如同一阵狂风般飞驰而去，扬起一片尘土。
蕃秀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那小乞丐。
那小乞丐七八岁摸样，瘦骨伶仃，却在蕃秀前利索地从地上爬起，见人安然无恙，蕃秀松了一口气。
“你可有伤着？”
未及她回过神来，一只男子的手将她连忙扶起，她这时抬眼望向手的主人。
“大人，可有受伤？”
眼前是一张俊秀温文的面孔。
木吉见蕃秀不语，以为刚才受了惊吓，关切的欲要再问，却莫名地身形一顿，愣在原地，神色间满是惊愕与怔忡。
“大人，可吓死奴婢了！奴婢真是该死，未能护大人周全！”
小意已哭嚷着自人群外奋力挤过来，一把将蕃秀搀稳，刚要诉说方才的惊险，忽地面色惨白如纸，双眸瞪得浑圆，仿若撞见了什么骇人听闻之怪物。
见二人都此等表情，蕃秀扭过身去。
这下，连她都怔愣住。
不待蕃秀反应，林邛先走了上来，“真是好巧，惠王千岁同本官竟在此处遇上了英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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