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吞烈火
“真要这么做吗？”
“殿下称楚逍为逆党，你也看到了，他自己带来了多少人，皆不知从何而来，殿下怎会诬陷他。”
“可王妃怎么办？”
“等他们找到王妃，我们便动手，趁乱将王妃掳出来，只能如此。”
林汐之凝神细听，楚逍喊她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没有回应，趴在盖了雪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她极力稳着自己，连呼吸都怕扰了自己的耳朵，认真听着脚步声走远。
耳边逐渐没了声响，她伏低身子往楚逍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移动，每一步皆控制着，似只捕猎的小兽，指尖时不时支撑在雪里、树旁，时而几近匍匐，绕过一个约有十尺宽的裂隙，暗自庆幸自己未发出任何响动。
火把如同日头碎屑出现在视线之内，零零星星，不断增多，远远望去，一道道墨色幽影正缓缓走近，如有冥兵向她寻来。
她摸到一块石头，高出自己五六尺，借着阴影躲藏，连自己雪里微淡的影子都遮住，减少了动作，免除些不知会不会出现的意外的声响。
火光再靠近了些，她探出头去，确认了来者。
楚逍迟迟没听见回应，加快了脚步，踏在深雪中一步步踢起阻脚的雪，身后带刀侍卫疏散开，深一脚浅一脚，伸着火把，仔细搜寻。
凤儿忽觉雪下起伏坚硬，放眼望去，上前道：“主上，这里是一处乱石坡，林木稀疏细脆，要当心。”
火光之下，楚逍似没听见般继续前行，细看着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树下，石头后面，冻结的溪流沟壑里……平宣山如今霜重雪深，林汐之若睡了，会在梦里冻死……
林汐之躲在石头后面，时不时伸着脖子张望，以确认他们当真有过来。
疏淡月华之下，她发现这一处山坡谷地积雪起伏如浪，偶见灰岩穿出，似是怪石嶙峋，楚逍手中火光照在她脸上时，她毫无防备，抬头一看，如见当头烈阳，一下晃了眼。
眩目之中，她闭眼退后，趔趄了几步，眼中刺痛渐渐淡去，不想脚后踏空，人往后倒。
她双手伸高张开，似只鸟儿般摆动，竭力找寻平衡，楚逍伸手一捞，抓住了她，将她拦腰拉回，揽入怀中。
他怀里温热，似燃着香木，正要开口说话，林汐之轻轻挣了挣，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抓着他的衣裳，用力扯他蹲下。
她神情鬼祟，目光在夜色中四处窥望，楚逍半眯了一下眼，亦抬眸搜寻这乌漆漆的林子有何可疑之处。
侍卫发觉楚逍手中火光降下，疑惑着伏低身子，慢慢围了上去。
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握着刀，他们渐渐围作一团，火光聚在一处，投下翻滚的热来，亮光照清了楚逍和林汐之的脸。
一双双眼睛跟着林汐之的视线转动，看见月色蒙着雪，山石起伏，林木枯槁，雪光浮动……再无其他。
凤儿观察着，目光移向楚逍，楚逍侧眼看了看凤儿，两人蹙眉对视，亦没得到答案。
林汐之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悄声道：“别说话。”
楚逍双眉一挑，眼中是一副夸张地了然，身后一方石头，他将积雪扫开，盘腿坐了下来。
林汐之手上高度降下，回头一看，瞪大了眼，低声奇道：“你坐下干什么呀？”
楚逍将火把插在雪里，双手摊开，没有出声，火光在他眼中平静地闪动。
凤儿往前挪了一下，问道：“王妃，附近到底有什么？”
林汐之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紧拉着楚逍，忙松了手，半握着拳心虚片刻，她又往他跟前凑近了些，悄声道：“方才有几个人，往那边山上去了，像是在挖什么东西，他们说，等你找到我，就动手，然后要把我掳走。”
楚逍双手垂在膝上，低头听着，夜色朦胧，暗影盖了脸，林汐之在旁亦看不清他有何表情，但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二哥对你当真情深意重。”
林汐之登时直起腰板，有意让自己的抗拒更明显一些，“什么情深意重，他怕是痴人梦语，就算掳了我去，又能如何？”
楚逍抬眼浅笑，“若我死了呢？”他一手撑着脸，饶有兴致地看她。
林汐之轻轻拍了他一耳光，“狗嘴，呸。”
凤儿与带刀的侍卫皆吓了一跳，楚逍微微侧了脸，神情冷了下去，除林汐之外，所有人都绷紧了呼吸。
他的目光回到林汐之脸上，又问道：“你不回答便是要改嫁了？”
林汐之甚觉耻辱，“我非槛花笼鹤，谁说我非要嫁人的？”
楚逍垂眸默然，再抬眸，眼中如雪夜燃起烈焰，冰寒与热流交织在一起，月光与火光相聚。
“听说野猫最爱寻刺激，那我便带你玩儿些好玩儿的。”
他拔起插在一旁的火把，又将林汐之拉起，“跟我来。”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们跟着凤儿，寻个地方躲好，没我命令不许出来。”
侍卫们借着火光看清彼此，相觑皆疑，却知规矩，不能多问，唯有点头称是，跟随凤儿四散躲藏，各自全当埋伏。
林汐之不明就里，随着他往方才有人上山的位置走，看似到了地方，便拖着他停下，“就大约是这里。”
楚逍将火把递给她，自己往高处走了十余尺，拔刀刮开了脚边已然松散的雪。
林汐之望见他停下，随后跟上，火把照下，清晰可见雪中石缝里藏匿的火药和引线，拔出一抽，便见引线直连山顶。
“他们这是……”
林汐之难以置信，楚逍挥刀将引线切断，拾起火药扔在雪里，整个劈开后拨散，踢来大堆积雪，搅散掩埋。
他夺下她手里的火把，倒转后插进了深厚的雪中，黑暗霎时笼下，林汐之一瞬失了视感，忙伸手去抓，却没摸到楚逍踪迹。
一双臂膀似自黑雾中伸出，从她身后将她稳稳抱起，走到一处岩石底下，又轻轻放下。
双眼适应了暗，借着月色，林汐之看见楚逍冷冽的面容近在眼前，两人气息交缠了一瞬，她看着他直起身子，一膝着地，半跪在她跟前。
“你一会儿配合我喊一声，老实在这儿等我，听见任何声响都不要出来。”
林汐之不明白，疑惑道：“什么？”
“你不认得路，此时却记得了方位，总爱问‘什么’，可却似什么都懂，那接下来……你可懂？”
他轻浅一笑，雪光与月光在他脸上交集，眉目恍过一瞬温情。
林汐之本想看清，眨了一下眼，却见他已起身离开，旁侧山岩如一方石壁，楚逍轻松跃过，碰落了厚积的霜雪，留下一串脚步声。
她抱膝坐在石头自然形成的夹角底下，楚逍给她扫去了雪，能坐下来慢慢等。
她将身上裘衣裹紧，疲惫趁她松懈，再次上了头，她不知不觉地开始放空。
楚逍往高处走，离开林汐之一段距离，高声道：“废物们别找了，之儿在我这儿，回去了！”
话音落下，谷中回音叠起，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等来了充耳的沉寂。
林汐之忘了回应，他开始忧心她又睡了过去。
忽而一声轰响，脚下石土震动，黑暗中隆隆声似从天顶盖下，楚逍知觉两侧袭来剑芒，退身仰倒，一手撑地继而悬身翻转，钢刀出鞘，偏锋扫起数尺白浪。
林汐之躲在岩石底下打着瞌睡，轰响传来时她惊得往身后石头上贴了去。
刀剑相击的铮鸣声划进了耳朵里，她发觉楚逍是以身为饵。
坐着只剩惊惶，她爬起身来，循着声音的来处跑了出去，抬头望见山顶素尘汹涌而下，爆破声接连不断，脚下山石跟着震动坍塌。
楚逍执刃奔走，数道白影缠在身侧，剑芒在他周围聚起，织作索命的网朝他盖下。
他停下一瞬，凶光入目，以寒刃为笔，横扫挑劈中画出遍地幽冥繁花。
滚滚白尘自山顶扑下，吞了倒地的温血与寒刃，如得令的巨兽般咆哮着追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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