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传谣
言栀从榻上挣扎起来,天已蒙蒙亮,他费力推下被褥,揉了揉热得发红的脖子,江潜早早便拿起邸报坐在一旁细读。
“今日无事,你可以稍作歇息了。”江潜放下邸报,柔声笑道。
言栀揉着惺忪睡眼,不明所以道:“为何?你将事办好了?”
“自是万无一失。”江潜十分笃定,他虽无法现身,但好在裕都城中自是有许多为他所用的双眼,替他纵观这繁盛一隅。“只是......不知是何缘故,我听闻的消息与当初放出的似有出入,略添油加醋了些,不知是何缘故。”江潜说着笑眼瞟着言栀,后者动作稚拙,挠了挠头,故作平和般腾起身踱步。
“大抵是有些话传入百姓耳中自是会润色些,布衣黔首,饭后闲谈岂非是夸大事实,要夺人眼球才好。”言栀扯下外袍披好,乖乖坐至江潜跟前。
江潜依旧不改笑面,心中却早已知晓真相,前不久他方才与暗探交代仔细,还未走远便见言栀蹑手蹑脚出去,追上暗探耳语。
暗探花樾面露难色,怕受怪罪,而言栀却信誓旦旦拍着胸脯道:“此话便是我哥说的,你只管照做便是!”
花樾瞧了眼远处斜倚门柱的江潜冲她颔首示意,便松了口气,应了言栀的话。
想到此处,江潜抬眸扫了眼捧着热茶的言栀,他正发着愣,思绪不知飘去何处。
“今日总归无事,便算作忙中偷闲,一切便等魏籍生辰便可见分晓,用完了早膳你我将软酪洗干净,我瞧着它近日在后院疯得很,雪团似的猫儿如今却黑得像是滚过了炭。”江潜凑近他,伸手揉捏言栀耳垂,促使他清醒。
言栀却失神道:“心中总归不放心,这般大的事还是得小心谨慎,我想再仔细看看。”
“看什么?”江潜道,“折冲府的军队训练有素,大多都是赵醒多年的弟兄,他与恭叔霖自会多加训练。谢闻枝昨日还飞鸽密信与我,刑部中的心腹已然打点妥当,李霈虽有不服,但得了辛辞伤亲笔书信不得不从,他对启国可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可......”言栀依旧放心不下。
“魏邤受困篁里,长公主控制着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江潜乘胜追击,撑着下巴似乎有万全把握。
言栀幽幽望了他一眼,瘪了瘪嘴:“是吗?”
“没错,还是同我在府上洗猫吧。”江潜说道,声音多了些许柔肠,“也让我好好看看你,好好陪陪你。”
言栀轻笑一声,垂首啜茗,舔了舔嘴唇道:“说到底,你就是想我了。想我直说便是,莫要弯弯绕绕,我不爱猜测旁人心思,你要将你的心思全告诉我,说好几遍,我天生蠢笨,须得你不厌其烦地表露衷肠。”
江潜轻咳两声,声音干涩,从未有人教过他如何爱人,在此事上他变得不善言辞。
“不愿意?”言栀登时蹙起眉头,心生疑惑。
江潜连连摇头,道:“好、我听你的,以后定不弯绕。”
言栀心中疑窦未消,却也舒畅许多,瞧见江潜动作僵硬便贪玩起来,不依不饶,非要与他拉勾。
几日后,正午的城门蒙着暖阳,裕都已经可以逐渐褪去毛氅了,陆相宜进城前换上一身粗布衣裳,牵着骡子回到裕都。
他绕至西大街的馄饨铺子前,将骡子拴在一旁,自顾寻个位置座下,不一会儿便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从前同谢闻枝常在此处玩闹,放课回府前要先喝一碗小馄饨汤,如今不过在何府寄居月余自己便日渐娇奢,瞧着清汤却感寡淡无味。
“诶,你听说了吗?从前我们裕都的那位丞相,姓什么来着......”
“姓江!他不是被贬了吗?”
陆相宜侧眸瞥了一眼,是两个小厮正谈着天。
“是啊,我听说他被贬去了夔州,过完年没多久居然传出消息,说他死了!”小厮抑扬顿挫说着,故作悬疑吊人胃口。
另一人执着瓜子还未来得及塞入口中,惊愕道:“当真?”
“当真!现如今裕都都传的沸沸扬扬,说他是受人陷害而死,你还不知吗?”
陆相宜淡笑一声,送馄饨入口,鲜香清爽。
“早就见怪不怪了。”此时,另一道声音响起,一个魁梧些的小厮收拾好桌上碗筷,瞟了一眼忙里偷闲的二人。
“你这是何意?你一个新来的也知道这些坊间奇闻?”他从同伴手中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唉......江丞相上任以来推行政令利国利民,我还有在夔州的亲人,前几年来裕都游玩还同我说,田里的赋税减半,本是农户的邻里投奔军营,还被犒赏军功,日子好多了。”
“和平日子也不过七八年,你们就已忘了从前那尸山血海的模样了?”那魁梧小厮收拾好后也加入谈话,总不识趣。
“哟,听你这话,你是知道些什么?说出来也给我们听听。”
魁梧小厮不屑道:“这算什么,我可听说,年前中秋那陆尚书死于报恩塔,还有早些的,那无双军师谢岷之死,那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一人愣道:“你可别乱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陆相宜听到了有关父亲之事同样回眸顾盼,瞧见那魁梧小厮眼熟至极,转过头思虑片刻,总算想起了此人,心中暗笑,这正是江潜的探子。
“哼,我祖上就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军士,那也是受过军功的,岂怕这些?”
“那你不妨说说,究竟是何人所为?”那小厮不禁站直了身,按捺不住。
只见那探子坐在矮凳上,猫起腰低声道:“无非就是那贵妃母族,从前不见那徐大将军有什么过人之处,功绩平平,要我说啊这徐氏就是靠着一个女人蒙得圣恩,弹冠相庆!功不及他人,便也见不惯旁人的好,这就叫那什么......专害公辅!”
“哟,你还挺有文化。”
陆相宜放下几枚铜板便牵骡离去,没走几步便瞧见了千文、万贯冲自己跑来,一想便是来接自己回陆府的。
“公子!家主正等着你回去,一路上可受苦了?”千文关切道,上下打量着陆相宜。
陆相宜摇摇手,曾经的家主乃是父亲,现如今的二叔陆惟演一介庸才,却也称得上是陆氏家主,当真可笑。
“公子,先回去吧。”万贯许久不久主子,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声音都多了几分颤抖。
“好,先回去。”正好还有要事要寻二叔,如今也算是不谋而合了。
回到陆府的路熟稔至极,直到推开陆府府门,他方知早已物是人非,以往父亲生前的砖瓦摆设大不如从前,假山怪石尚在,却不见绿草丛生,唯有庭前老树新叶葳蕤,去年同父亲一起挂上的红灯笼早已不见踪影。
陆相宜无声叹息,只道世事无常,一只油亮蟋蟀跳至他掌心,摆动着触须
“相宜来了,不妨先喝盏茶?”来者是陆惟演年前新娶的姨娘,总共只见过三面罢了。
陆相宜不想同她打交道,将蟋蟀引至木枝之上,敷衍道:“来的匆忙,还有要事,敢问叔父如今身在何处?”
姨娘笑容僵硬:“你叔父如今不在府中......权且等等。”
陆相宜皱眉道:“不在府中?姨娘若要诓骗人也得有个限度,千文与万贯来寻我,说的便是叔父在府中等候,他现如今人在何处?”
姨娘抿了抿嘴,眼神躲闪至一边,“总之......总之方才便是出去了,现如今当真不在府中。”
陆相宜紧盯着姨娘,看得后者慌乱不堪,片刻,他自顾大步走向后院,姨娘在后头忙赶着追,奈何陆相宜走得太快,连推了三道门才堪堪赶上。
书房门大开着,此处竟也没有陆惟演的踪影。
“你、你怎可擅闯内院!听姨娘劝,莫要再往里头走了!”姨娘攀着陆相宜的胳膊,冲他拼命摇头。
“什么意思?”陆相宜发觉端倪询问,而姨娘却只是摇头不语。
“滚开,”陆相宜甩开姨娘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这原是我的家!”
姨娘被吓得哆嗦,呆愣站在原地,却见陆相宜依旧径直向深处搜寻,直到他将本是他爹娘寝屋的大门推开。
陆惟演正跪在榻上赶忙套上衣衫,陆相宜惊惶后退几步,他瞧见了陆惟演身影下发髻散乱,衣不蔽体的女子。
“你、你竟敢在我父亲房中狎妓?”陆相宜险些不稳,扶着门柱勉强站直身。
“我不是让你在前院等候吗?怎的、怎的这般不懂规矩......”陆惟演套上履,大开着外袍便往外赶,“嘭”的一声将门合上。
“你竟敢在我父亲房中......”陆相宜尚未晃过神来,喃喃重复着。
“相宜,不过是一个妓子罢了,想必兄长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陆惟演摸一把胡须,粗喘着气,脸早已涨得通红。
“你少给我提父亲!”陆相宜没忍住厉声,合眼稳了稳气息,又道:“还请二叔将屋子收拾干净,以后切莫再行此事。”
陆惟演腹诽着,不过一桩小事罢了,何故于此?只不过若传了出去,自己怕是占不了几分理的。
“我回到裕都还未来得及落脚,听闻叔父相邀便赶来了,叔父若有要事不妨直说,相宜尚有事务在身。”陆相宜强压厌恶,胃里泛起的阵阵酸楚恶心,不去看陆惟演的脸。
陆惟演抖了抖胡子,抿嘴道:“那你便去前院等候吧,我、叔父收拾收拾便来。”
陆相宜在院内猛灌了两盏茶,冰凉茶水灌进胃中反倒激起一阵绞痛,他暗叹一声坐回凳子上。姨娘蛾眉紧蹙,不敢轻举妄动,亦不敢为他再添一点水,只望空荡荡的杯盏,涔涔冒着冷汗。
“叔父派你拦着我,事未办成,可是要罚你?”陆相宜瞥了眼她道。
姨娘脸色遽然一变,眼神扑朔迷离,好似要洒出泪来。
陆相宜抬眼,了然道:“你快些离去,我自会同叔父辩驳,帮你解释一二。”他心知叔父常年受叔母严苛以待,如今叔母归家一时难回,便也大了胆子,肆意妄为。
姨娘含泪点头,抬起袖子抹去泪水,便急匆匆小跑离去,时不时回望一眼陆相宜,陆相宜同她对视一眼,方才发觉她也是同自己一般的年纪。
“相、相宜,叔父方才是昏了头,此事......”陆惟演讪讪来到他面前。
陆相宜见他神情恳切,叹道:“相宜明白,此事不会告诉叔母,绝不外传。”
陆惟演笑逐颜开,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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