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梦州
“若我死了,曲小姐,你也莫要怪罪自己。”
那日,疾风擦过耳畔,徐怀尚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我十一岁那年,因为偷书被老爷赶出了寄宿的府邸,幸得聚尚书铺的老先生收留……”
他将头靠在曲臻肩上,断断续续地说。
“起初,我心有不甘,常在夜里躲到角落里哭,有次被老先生撞见,他也没问缘由,只是留给我一句话,说‘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徐怀尚将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说打那时起,这四个字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被他牢牢刻在了心里。
“当掉书坊、又在前往梦州的路上弄丢了师父的藏书时,我对自己说,难得糊涂。
“通过乡试,却发现身上的钱已不够参加会试时,我对自己说,难得糊涂。
“借主簿之职修改亲友的罪状,而后又为了自保而辞官时,我也对夫人说,难得糊涂…...
“可我如今已近不惑,膝下三子,最小的只有十三岁!我!不能再糊涂下去啦!”
徐怀尚说到这儿,突然悲从中来,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溅落,随风一路刮蹭到耳后。
“徐大哥,你不糊涂,是我糊涂!”
曲臻一阵心痛,她强忍着哽咽,大声道:“我不该没搞清楚事情原委就买凶杀人,还有刚才,我明明已经知道影枫是影笙会派来的杀手,却没有提醒你,连他暖壶泡茶都不曾察觉到异常,是我糊涂!”
——“不……”
片刻后,徐怀尚微弱的声音又在曲臻耳畔响起。
“曲小姐,我与令尊通信几载,怎会不知他有意将书坊传于你?”
强风扑面,呼吸似乎变得困难了起来。
从那时起,曲臻的视线开始模糊,她攥紧了缰绳,任由脸上的泪被风干,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收到李墨的信时,我自是狐疑了片刻,但我辞官摆摊已有七年,家道中落,妻儿温饱难全,我固然明白是他们兄弟两个在遗嘱上做了手脚......
“但那时……我还是对自己说……”
徐怀尚说到这儿,先前还立着脑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曲臻泪水横流。
“我知道了,徐大哥……我都知道了……”
曲臻强撑起身子,嘴上喃喃应着,腿上又将奔虹马夹紧了些。
“徐大哥,你坚持住。”
剩下的路上,她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你一定要坚持住……爹。”
某一刻,曲臻怕到失了魂,竟将马背上的徐怀尚误当成了父亲曲伯康。
她想,父亲命数将近的那刻,若也有个脊背可以依靠就好了,如果当时他并非孤身一人,兴许就不会走得太痛苦。
过不多久,她又想,自己真的很恶毒。
鹿里客栈内,她既与徐怀尚相遇不久便互相赏识,又怎能在关键时刻摒弃直觉对他生疑?
提到女儿徐兰时,徐怀尚是那么温柔深情,这样的人怎会毒害无辜?
如果在得知他身份的那刻,她就能果断地中止刺杀,眼下,她和徐怀尚也就不必再经受这番折磨。
况且,如若……
如若徐怀尚死了,那她就是亲手将徐兰变成了下一个自己,这样的罪孽,她怕是到死都偿还不清。
在那段路程的最后,曲臻脑中开始浮出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想法,她驾着奔虹马一路驰骋,任由冷风肆虐灌进衣衫,双腿夹紧马腹的力道一刻都不曾减轻。
后来,面前的土地开始由翠绿转作姜黄。
半里开外,曲臻隐隐瞧见了那座壮观的城门。
某一刻,她唇齿轻启,低声念出了门廊之上,以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笔势镌刻而成的那两个大字……
——“梦州”。
只是,此前她从未想见,有朝一日得以亲会这座岭南繁城时,自己竟会是如此狼狈。
-
七月廿四,梦州城。
丧幡迎风飞舞,苍白的纸花和着笙箫哀婉的旋律飘散街巷各处,曲臻一袭丧服,跟随出殡队伍一路步行至城郊墓地,如愿陪伴父亲走完了最后一程。
丧礼当日,曲臻时隔数年、在出殡的队伍中见到了李墨、郭盛二人。
一路上,曲臻未曾与他们对视。
彼时,郭李二人低垂着头,满脸哀色地跟在队伍末尾,伤感之态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两日前,抵达梦州并将徐怀尚安置在就近的医馆后,曲臻即刻差遣父亲府上的下人将取消刺杀令的消息传至梦州裁决司总部,见到哥哥曲恒时的第一句话,也是叫他雇上几个打手在季恒书坊与郭、李二人寸步不离,以防影一行刺。
她想明白了,在当面问清事情原委以前,断不会再贸然行事,以一纸刺杀令断送掉清白之人的性命。
然而,不知为何,影一始终都没有出手。
或许是影笙会传令司行事迅速,在收到消息的当晚就传达了出去?
又或者,是他自己改变了主意?
曲臻隐隐觉得,她应该和影一再见上一面。
哪怕曲府藏书数百卷,仙侠、武士皆有涉猎,她也从未在书中读到影一这样的人物。
他有着怎样的过往?
他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以及,除了“影一”之外,他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这些事,曲臻都很好奇。
他是个如此残忍的杀手,挥刀无情、油盐不进,可为何自己呆在他身边时,却总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仔细想来,从鹿岭到梦州的三日路程,她几乎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与悲欢,这一路上,若是没有徐怀尚和影一,她怕是也无缘参与父亲的丧礼了。
是夜。
当曲臻带着满身疲惫推开父亲府邸的大门,抬起头时,眼睛却一下子亮了。
前庭当中,一匹白马正甩动着飘逸的垂梢俯首吃草,听到推门的动静,它两耳一竖转过马头,额心俨然夹杂着一块嫣红......
——“木棉!”
曲臻唤出它的名字,一路小跑着冲过去,一把抱住它温热的身体,溢出眼眶的泪滴滴落上白马的背。
狂喜之余,曲臻转头询问府上的下人,“你们在哪儿找到她的?”
“小的哪有这本事,”一旁的护院赵叔答道,“是位少侠将木棉送来的,他手上拿着一柄长剑,气度不凡,小的问他姓名他也不答,像是个哑巴......”
“影一!”曲臻当下反应过来,“他何时来的?离开多久了?”
“刚走没一会,就半盏茶的功夫。”
曲臻听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然而,直到她跑酸了脚,眼看着书坊所在的琼水街近在咫尺,也没在川流的人群中寻见影一的身影。
那时,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却突然飘了过来。
“别丢书啊!诶诶......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竟是郭盛的声音。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翻箱倒柜的巨响夹杂着纸张飞舞的哗啦声,叫曲臻心颤。
她加快脚步,朝着书坊的方向冲了过去。
“你一个书坊账房,难道不识字?”
片刻后,曲臻挤过围拥的人群,正看见郭盛脸贴着柜台被死死按住,一旁的李墨则被一个头戴官帽、官差模样的男人一脚踹翻在地,紧接着,男人单腿踩上脚凳,对着李墨抻开了手上的搜查令。
“看见没?这可是官府下达的指令。”官差慢悠悠地说着,斜眼看向案几上的那摞书,“季恒书坊私贩禁书,证据确凿,按律当封。”
“字倒是都认得。”
李墨说着抬起双手,示意官差稍安勿躁,举手投足间的圆滑与徐怀尚几乎不相上下。
眼下,他挤出一个笑容继续道:“但晚生不懂,这桌上摆的都是前朝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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