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斗酒
要体验一个人的生活,就要体验他的痛苦,体验他的快乐。
当然,更重要的是快乐。
朝酒晚舞,就是三皇子的快乐。
朝酒已经喝过了,现在是晚舞时间。
红袖楼里,金铃摇晃,胭脂香混着酒气蒸腾,江步月一身黑袍,板着张生人勿近的脸,端坐如参禅,面前摆着一碗清茶。
某位醉客刚想往他邻座蹭,就被黄涛悄无声息地用手肘撞开,醉客拐了个弯栽进了蹁跹而过的舞女怀里。
“殿下。”黄涛看不下去,只得低声道,“青楼不是这么逛的。”
“你得这样——”
黄涛脸上绽放出甜蜜的笑容,伸手一抓,那舞女的飘带滑落到他的指间,带起一阵香风。
话音未落,那栽进姑娘怀里的醉客也粗着脖子嚷嚷道:“美人儿的珠钗戳着我腰子啦!“
隔壁桌的花娘们笑得钗环乱颤,黄涛拧过头去看,也合群地笑出了声,直到他感觉背后有点冷。
江步月淡定抿了口茶,黄涛却火速收敛了笑意,夹了一片油亮的烤鸭皮放到自家主子的碗中。
“殿下,不玩儿也行,咱们吃点,吃点。”
黄涛心里苦,不是说好来体验生活么,凭啥不让他玩儿?
正思忖着,那个粗着嗓子的醉客又凑过头:
“兄弟,一起玩儿啊!”
“你推我干啥?”
黄涛这次没把他拱出去,醉客红着脸,拎着酒壶就挤了进来。
看见了江步月清隽的脸。
“哟!这不是未来的驸马爷吗!”
那醉客把脸凑近,认出了沉静品茶的江步月,爆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跟哥说说,公主的小丫头是什么滋味……”他拎着酒壶,一把搂过江步月的脖子,强烈的酒气吐在白玉般的脸颊上,“长得挺俊,看不出来,这几天都忍不住啊?”
他嗓门极大,引得其他的酒客侧首来看,发出了一阵意味深长、不怀好意的哄笑。
这南靖的步月公子可是个谪仙般的人儿,生得一副冰清玉洁的好皮囊,如今却也沦落到这烟花之地寻乐……再联想起近来的传闻,人人的笑声里都裹挟着无数暧昧又轻佻的臆想,在满屋的旖旎里肆意弥漫。
“殿下。”黄涛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推开醉汉,用身子护住他,“要不我们走吧。”
他们今日,来的是红袖楼的第九层,这第九层,招待的都是各路达官显贵、世家子弟,若无半点身份地位,断然不敢在第九层闹事。
江步月五岁入北霖为质,深谙寄人篱下的规矩:他这南靖四殿下的身份听着唬人,却都是各方世家给的面子,手里但凡有些权力,他都该礼让三分——黄涛向来明白自家殿下的处境,只想快些护他离开。
“无妨。”江步月的耳后被醉汉的酒气熏出淡淡的绯色,他拍了拍黄涛的肩,示意他安心,慢条斯理地嚼了一片碗里的脆皮烤鸭,“你说的对,既然来了,就该玩点,吃点。”
黄涛心里听着难受,却只能听自家主子的话,护在他的身边。
但那醉汉似乎也不想放过他。
“我肖锦程今天倒是想替公主掌掌眼,你这小身板儿,可敢跟我来场男人间的较量!”
黄涛的心揪了起来:肖锦程他爹,是正二品宣武军节度使,手握三区军权,主子最好还是不要和他直接对上。
第九层的酒客们注意力都被肖锦程吸引,不知哪个舞姬路过江步月,失手了打翻金樽,琥珀色的酒液蜿蜒地湿润黑色华服的衣角,舞姬娇笑着赔罪,引来越来越多酒客的眼光。
黄涛的手,在腰间偷偷握住了刀柄。
江步月喉结一动,咽下清茶,水光润过的唇微启:“肖公子想要如何较量?”
他明明喝的是茶,却清醒地投入到这满场的微醺旖旎里。
“来红袖楼还喝什么茶,妩娘,取上好的胭脂泪!”肖锦程一拍美人的屁股,妩娘婀娜着去了,肖锦程同围观的众人叫嚣道,“步月公子头一回来,我肖某就替各位好好招待了!”
没多久,成坛的胭脂泪便摆在了两人案边,这是红袖楼出了名的烈酒。
两人同桌对峙,远方传来嘘声。
“讨女人欢心,我不如你。”
“这当男人嘛,殿下可不能输哦。”
肖锦程笑着,取了两个酒碗,亲手给江步月倒满,再给自己满上,以示尊敬。
“殿下,请吧。”
他伸手致意。
黄涛想要起身替江步月挡酒,却被江步月拂袖按住。
“谢肖公子赏识。”
“不过江某,想讨个彩头。”
肖锦程却有些失去了耐心:
“你们南靖人还真是麻烦,先喝着,喝完再说也不迟。”
他说着,不再等江步月,端起面前的酒碗,就要先开始。
但江步月拦住了他。
“怎么,这就怕了?”肖锦程喝道。
江步月温润地笑了笑,只端起面前的酒碗,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好酒。”
他放下碗,示意婢女再给他满上,再端起。
“肖兄既已喝了半宿,若是从头和江某比起,不公平。”
“江某,先自罚三碗。”
言罢,他拂起衣袖,又是一碗接着一碗。
三碗毕,他的眼里,多了些不达眼底的微醺笑意。
“肖兄,如此可好?”
肖锦程终于用正眼瞧了瞧他,抚掌大笑:
“步月公子,果真是个妙人儿。”
“喝!”
他也毫不客气,端起酒碗,大口咽下。
江步月也不犹豫,妩娘继续倒酒。
酒液溢出碗沿,他微微摇晃以致意。
“又到你了。”
如此几个来回,第一坛胭脂泪已经见底。
第九层的酒客大都是体面人,鲜少见到这么剑拔弩张的场面,纷纷停了手中觥筹,都想要看看这明月般的南靖质子,如何被踩在这北霖青楼的酒桌上。
肖锦程是出了名的海量,他抹去嘴角酒液,看着江步月有些绯红的耳廓,兴致大起,突然将两坛胭脂泪推到案中。
“一碗接着一碗忒没劲!”
“步月公子可敢玩点儿新鲜的?”
黄涛在旁边看着,自家殿下那是实打实的喝下肚了,今日早上刚被三殿下托梦喝了一场,晚上又来,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受得住,他忍不住扯了扯江步月的衣角。
“客随主便。”江步月放下酒碗,眼角含笑。
肖锦程大笑击掌,一阵钗环叮咚,妩娘带着几名舞姬婀娜走来。
为首二人抬着一个三尺高的青铜冰鉴,其余四名舞姬两人手持银制托盘,另两人手持烫金小锤、凿子等一应工具,两两站在桌案两边。
“我们北霖不似你们南方温暖,军中将士常以冰碴喂酒,这寒冰烈酒啊,方显我们男儿血性,步月公子——尝尝?”
江步月屈指轻叩碗沿:“肖兄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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