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尘埃落定前，谁曾在梦境里敲门

夜色正浓，宿舍区的白炽灯半明半暗地闪烁着。乔伊从并不安稳的短暂睡眠中猛然惊起，额角冷汗涔涔。她望向黑暗天花板，怔忡良久才翻身坐起，呼吸依旧急促。床边桌上，几份泛黄的档案纸零散堆叠，那是她和顾子衿前不久在实验南楼的“资料管理室”里冒险带出来的。那些见证她童年绝望的文字，却好像自带某种魔力，一点一点将她往过往的深渊里拖拽。她抬手想揉掉眼角余泪，可手却忍不住发抖，只得将那抖意强行压住，而脑海里，又响起了那熟悉且怪异的声音——

“再挣扎也无济于事，我亲爱的宿主。你已经看到了人类企图操纵命运的野心，难道不想知道更多吗？”

这声音低沉缥缈，就像许久前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她慢慢闭上眼睛，回答得有些恼怒：“闭嘴！我不是你的傀儡！”

然而那嗓音却带着轻笑：“你何时真能摆脱我？你想要阻止‘H’，探寻真相，却又离不开我。我在你血液里，也在你的意识间。而你……终将发现我们其实早已一体。”

乔伊咬牙不语。纵然她在理智上无比排斥这个所谓的“拉普拉斯妖”，可她无法否认，自从自己偷偷调取当年的实验视频后，脑海里它的出现变得越发频繁。它似懂得自己最脆弱的痛点，也似乎在每个危急关头给出指引——她恨极了被这样控制，却一次次差点“受用”。

“噩梦，真是噩梦。”乔伊摸到桌上手机，时间正好是凌晨四点。再也无法继续阖眼的她干脆披衣起床，翻开那堆旧档案。纸张皲裂的边缘写着“量子脑场干涉·特殊受试者J-01”，而那行“J-01”的真实姓名处恰是她自己。她逐字逐句地重看一遍，当瞥到“幼年阶段检测值异常稳定，进入第三期可行性较高”时，胸口又隐隐作痛。这所谓“稳定”，或许就是她被选中的理由？在她懵懂无助之龄，某些人对她下了精确的算计。

天快蒙蒙亮时，她终于疲惫地叹口气，想要找点热水洗漱，却猛地听见敲门声。

“乔伊，你还没睡吗？”是林忻的声音。她赶紧把档案收好，给室友开门。林忻气喘吁吁，一进门便道：“刚收到学姐信息，她追查监控时发现，昨天深夜学院外有人看到疑似……疑似严教授。虽然不确定，但咱们不能坐视。”

乔伊心头一惊：“你是说那位在我们资料里多次出现的严教授？不是传言他早退隐离开学校吗？”

林忻点头：“是啊，我们还以为他彻底销声匿迹。可学姐的线人说，那人相貌跟老照片里的严教授很像，似乎出现在校外偏僻街口，跟什么人接头……”

乔伊脑中蓦然闪过种种猜想。严教授曾是最早一批研究“量子预知”的核心人物，也极可能对她童年的命运负有某种责任。如果能当面问个清楚，也许一切疑团都会打开。可他究竟是友是敌？他当初为什么不阻止那些惨烈实验？

“好。”乔伊沉声道，“我们把顾子衿和学姐都找来，合计一下最好怎么做。”

于是，大清早的宿舍里，四个人匆匆聚首。顾子衿翻看手机，眉头紧锁：“校内最近有多方查访，‘H’的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严教授真的活着，还在附近，那他要么投靠‘H’，要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

学姐缓缓补充：“也许他藏在暗处观察正在发生的一切，也可能他被‘H’胁迫，不得不现身。总之，这线索来之不易，我们至少得守株待兔去试探。”

乔伊咬着下唇，想起上一次冒险探查时险象环生，却仍坚定地开口：“我必须见到他。至少想要问一问当年的事，他为何把一个孩子推上试验台。”

她眼神倔强而复杂。顾子衿看在眼里，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轻声：“我跟你一起去。无论他是敌是友，都要当面把话说清。”

那天傍晚，乔伊一行四人分头行动。林忻和学姐做外围接应，安装临时监控；乔伊和顾子衿假装散步，绕过学院侧门，来到了那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天边暮色低垂，空气有股潮湿的阴郁感。

郑重其事依旧没能掩盖内心忐忑，乔伊深呼吸，尽力平复心跳。一想到也许再过几分钟就能见到关键人物严教授，她手心又止不住发热。她害怕看到一个丧失良知的狠心科学家，也害怕对方根本不肯谈。

巷口并无异常，唯有昏黄路灯晕染一地暗影。顾子衿低声说：“学姐那边在附近布置了监听，只要有动静就会通知。”话音未落，学姐的信息就来了：“刚捕捉到巷子拐角似有人影闪过，很像那张老照片。你们小心点。”

乔伊和顾子衿对视一眼，轻轻点头，一前一后往里头探去。巷子很长，越往深处越破败，似乎有几家关门多年的店铺。两人放轻脚步，忽然间，顾子衿朝右侧猛拉乔伊闪身，藏到一扇废弃木门后——因为有三四个人影正朝他们迎面走来。

有限的光线里，能看到对方是便装打扮，但步伐沉稳，像是受过训练。其中一个人似乎拿着对讲机，低声交流：“还没见到严教授，是不是消息有误？”乔伊心下咯噔：果真不止他们在找严教授，“H”也很可能也派了人。

乔伊摒住呼吸，生怕一不留神就暴露。她握着顾子衿的手，指尖冰凉。顾子衿轻轻捏了捏她，给予安慰。对面那几个人检查了一圈，似乎并未发现他俩，然后继续朝巷尾走去。

这时拉普拉斯妖的声音又突兀在乔伊脑中响起：“你的猎物就在不远处，可也许根本不存在。你确定这是正确的路吗？”语气带着嘲弄。乔伊咬紧牙关心道：且不管真假，我都要试——那是她对自己和妖的暗自回应。

待那伙人走远，乔伊和顾子衿继续向巷尾摸索，并在一??不显眼的黑暗门洞处找到一条狭窄楼梯，通往某个老旧二楼。门廊上挂着破损的楼牌，几乎看不清字样，只余一个“研”字。顾子衿颇感古怪，但也顾不得多想，拉乔伊上去。

二楼阴暗潮湿，散发着废纸和霉菌的古怪气味。乔伊借着微弱手机光朝里头走了几步，蓦然看见一个颤巍巍的身影背对他们，正坐在角落的低矮椅子上。身影似乎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那是一名头发灰白、眼神黯淡的老人，穿着皱巴巴的旧外套，一双浑浊的眼睛落在乔伊身上时微微一颤。

“你们……是谁？”声音低哑，他眯起眼，似在确认。

乔伊心脏猛跳。纵使没有百分百把握，但她几乎能肯定——这人就是照片中那位严教授！他虽然消瘦憔悴很多，但眉眼轮廓依稀相像。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严教授……是吗？我是乔伊，你……你大概不知道我，但我——”

严教授看看她，神情复杂，随即语气竟透出疲倦：“我何尝不知道你。你代号J-01，是我当年……没能保护的孩子。”

乔伊脑海“嗡”地一声炸响。她几乎要追问无数问题，却一时间语塞。她只觉所有愤怒和疑惑都想喷薄而出，但又被对方一句话堵住了。

顾子衿冷静地扫视四周，确信没有别人埋伏，才挑了挑眉：“您既知乔伊是谁，是否也清楚那场有关量子预知的骇人实验？她被迫成为试验体，背负了难以磨灭的伤害，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严教授眼底闪过痛楚。他伸手示意两人坐下，自己也无力支撑般靠在椅背：“这个地方……原本是我临时歇脚的避难所。‘H’那边开始逐步收紧网络，我怕被他们彻底找到。我见你们并非他们的人，那就有许多不得不告诉你们的事。”

乔伊定了定神，把随身带的档案摊开：“请您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对一群孩子做这种极端实验？还有……拉普拉斯模型是不是就存在于我脑里？”

严教授盯着那份档案，目光沉重。良久，他以近乎忏悔的叹息道：“因为在更高层的命令下，一项叫‘拉普拉斯计划’的研究正不择手段地推进。他们要找能够承受高强度量子干涉的特殊人选。你是最匹配的那一个。起初，我以为这项研究能造福人类，可随进展而不断升级，直到出现你这样的幼年试验对象。那是一种严重违背伦理的罪孽。”

乔伊双拳紧攥：“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试图抗议过。但军方与校方利益勾连，逼我噤声。后来我把一些实证资料藏到安全地点，避免他们轻易得到全部成果。可我也知道，自己一直欠你一个交代。得知你近期在学院里查这些，我便想暗中留意你们的行动。”

这番话令乔伊心中怒火与痛苦齐迸，她几乎忍不住想质问更多。但严教授似有难言之隐，只能垂头喃喃道：“对不起……但愿尚不太晚。”

顾子衿皱眉：“那‘H’为了什么？他们可以利用乔伊的大脑做什么？”

严教授苦笑：“一旦将量子干涉技术推向极致，就能近乎实时地推演出任何人的思维倾向，乃至预判未来冲突。这是把人类自由意志彻底踩在脚下的妄想。‘H’想把它军事化、政治化，成为对社会结构的全面操控。乔伊是关键媒介，她体内仍残留着当年的激发因子。”

乔伊脊背发冷。难怪那只“拉普拉斯妖”在她意识中蠢蠢欲动，原来她就是那道“门”。人们不惜伤害她，只为获得某种算定未来的权柄。她脑子一片紊乱，心里五味陈杂。

正在僵持之际，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混着低声喝令：“查一查，别放过任何房间！”是外面的那群便衣？还是其他势力？无论如何，他们显然已搜到这栋楼来了。

顾子衿轻声示意两人噤声。严教授喘了口气，指向后窗：“那边可以通往另一座老楼顶，大概能避开前门。”他说着就要起身，步履却踉跄不稳，看样子身体早已支撑不住。乔伊赶紧搀扶，一边仿佛感到楼下力量越来越多。

楼梯口响起了急促撞门声，乔伊心跳如鼓：“怎么办，他们人多势众，一旦上来，咱们跑不掉。”

严教授声音压得极低：“我有一份更重要的资料留在另一处。如果你们还能信任我，请护我离开这里，再想办法取那资料。那是足以让‘H’再无狡辩的关键信息。”

乔伊这个瞬间简直进退维艰，却也无从选择。她想起自己苦苦追寻的一切答案：关于过去、关于反抗命运的可能，都系在这个老人身上。她只得咬牙做出决定：“走！”

顾子衿俯身检查后窗，发现外面就是两米多高的平台，下面能跳到一条废弃巷道。此路虽险，但应该比正面硬碰更有胜算。楼外此刻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漆黑无比，乔伊扶着严教授慢慢踩上窗台。她回头跟顾子衿对视，后者了然地点头：“你先带教授下去，我殿后。”

乔伊与虚弱不堪的严教授先跃下平台，好在雨水冲刷下巷道相对泥泞，落地尽管有冲击，倒也没受太大伤。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鬼地方，却看见顾子衿刚跨上窗台——楼上忽而窜出一道手电光，子弹似的飞来，擦得窗沿“当”地一声脆响！